清晨的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暖金色的条纹，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慢慢打着转儿。顾晚光着脚丫，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这时，顾晓正小心翼翼地拆解着左手缠绕的纱布。冻伤恢复得差不多了，无名指关节那块新长出来的皮肤又薄又嫩，能看见底下淡蓝色的细细血管，像地图上最细的水系纹路。
“锵锵！”一股甜甜的草莓香突然闯了进来。顾晚顶着炸毛的小辫子，献宝似的递过来一个玻璃碗——碗里粉红的草莓块半埋在雪白的酸奶中。“营养早餐！必须完成！”她用手背蹭了下有点痒的鼻尖，脸颊边上立刻蹭开一抹鲜艳的草莓汁，活像个刚在草莓堆里打完滚的小兵。
顾晓伸出手指，在碗口上方顿住了。昨晚烘干机温热的余温仿佛还停留在指间，她的目光扫过妹妹鼻翼旁那点亮眼的红渍，心里嘀咕着 （得提醒她擦擦脸）。
顾晚看姐姐盯着自己不动，下意识就舔了下嘴唇边——结果舌头沾到草莓汁的边缘，反倒抹开了更大的范围，像只偷吃了颜料的小花猫。
就在顾晚有点尴尬的时候，顾晓垂放在腿边的左手忽然抬了起来——带着凉凉药膏味儿的指尖轻轻点在顾晚沾着草莓汁的脸颊边上，然后又迅速收回。那指尖便沾上了点晕开的红色汁水，停在半空，像捻了一片带露水的花瓣。
“花了。”顾晓简短地吐出两个字。
顾晚愣了一秒钟，随即“噗嗤”笑出来，抓起旁边的纸巾就往脸上胡乱抹：“哈！晓晓姐你也别笑我，你自己涂的药膏还没擦匀呢！”她毛毛躁躁的动作把脸颊那块皮肤都揉得微微泛红，那道红色的印记也彻底晕开，变成了一片淡淡的粉霞，看着反而添了几分娇俏。
顾晓没再看她“清理战场”，右手己经拿起了瓷勺。冰凉的勺柄压在无名指那片新生的薄皮上，带来一点轻微的刺感。她舀起一大勺裹着酸奶的草莓块，送进嘴里。果酸在舌尖炸开，混合着奶香。耳边传来顾晚含含糊糊、因为嘴里东西还没咽下去有点嘟囔的声音：“哎，我们家那个冰箱上丑丑的雪人磁铁，能给它‘美颜’一下吗？给它添个草莓鼻子怎么样？”
玄关的穿衣镜里，映出姐妹俩有点僵持的身影。顾晚揪着手里那条水蓝色的缎带两端，像抓着救命稻草，丝绒料子在她手心勒出了两道深痕。“拜托拜托！这次校庆话剧社的海报风格都是这种小配饰！要统一嘛！”她脚尖不安地碾着地板上的小裂缝，珊瑚绒睡裤下的小腿线条紧绷着，透着显而易见的着急。
顾晓透过镜子看着妹妹。脑子里飞快闪过了几种搭配合适的发饰方案，（也许栗色首发配个素雅的发夹更好？） 可妹妹显然执着于这抹水蓝。
现实世界中，那缎带的丝绒触感己经真切地裹上发尾。顾晚踮着脚，把那系得有点歪的蝴蝶结努力卡在顾晓的发梢里，丝绒料子蹭着颈后细小的绒毛，痒痒的。看她这么手忙脚乱，鼻尖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顾晓心里那点“不合适”的念头忽然有点松动。
顾晚看姐姐还是没反应，一咬牙，伸手“唰”地把自己头顶的发绳也拽了下来！鸦青色的长发如同瀑布般瞬间倾泻而下，发梢正好扫过顾晓的锁骨——那冰凉的触感带着一丝洗发水的果香，意外地让顾晓后颈微微发热，心头莫名跳快了一下。
顾晓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了旁边的衣帽架！金属挂钩在脊背上划拉出一道细细的、火辣辣的痛感。咣当一声，衣帽架也砸在了地上。
可顾晚没顾上那声响，人己经扑向滚落在地的一个银色相框。相框玻璃碎了，露出里面一张有些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那个歪歪扭扭的雪人，鼻子不再是胡萝卜，而是一颗鲜红的草莓！它那顶旧绒线帽的边缘，还仔仔细细地缝着一枚小小的缎带蝴蝶结，看颜色，竟是蓝盈盈的！
“你看！”顾晚高高举起那块玻璃碎片下的照片，声音激动得有点发颤，“草莓雪人！它早就预言过会这样！”她指着照片上的细节。
背上那道划痕隐隐作痛，冰凉的药膏似乎开始渗进去。顾晓没说话，俯身捡起那条在拉扯中断开了一部分的水蓝色缎带。丝绒破开的毛边有点刺手，轻轻刮着指腹上冻伤留下的浅疤。她默默绕到低头站在那儿、小鼻子还在时不时抽搐一下的妹妹身后。
手指灵巧地穿过带着草莓香气的发丝，将那根水蓝缎带重新编进去。指关节偶尔碰到妹妹温热的耳垂。顾晓心里那些关于发饰美不美观的纠结好像被这温热的触感融化了。
“好了。”
顾晓退开一步。镜子里，那枚水蓝的蝴蝶结宛如一只振翅欲歇的雨燕，轻盈地栖息在顾晚蓬松的发间。刚才的断裂处被一个精巧重叠的结藏得无影无踪。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射进来，照在那水蓝丝绒上，流动着宝石般浓郁的钴蓝光泽。
顾晚小心翼翼地、带着点不敢置信地摸了摸头上的蝴蝶结，转过身来时，那双大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在里面。她卷曲的发辫随着转身轻轻扫过顾晓冻伤初愈的无名指，带起的微风中夹着草莓香：“以后……你都帮我系好不好？就当是……”她狡黠地眨眨眼，“……雪人实现了它的愿望给我们的回礼！”
校庆剧场的穹顶灯光落下，像洒下了一片闪烁的星雨。在舞台侧面阴影里，顾晚缀满亮片的戏服随着她的不安轻轻晃动，折射出晃眼的光，像一片流动的水银。她第N次伸手去碰后脑勺上的蝴蝶结，声音压得低低的，有点抖：“晓晓姐，你真确定看见林薇把东西放储物柜里了？”
顾晓提着缀有羽毛的沉重裙摆，行动被后台堆满的杂物限制，努力保持着该有的姿态。冻伤的左手拎着满满当当的道具箱，右手拿着手机，屏幕上是刚调出来的后台结构草图，（道具柜在配电箱后面那条通道深处……怎么走最快？）
就在她琢磨着怎么尽量避开人又不耽误时间的当口，手里的道具箱突然一轻——被一双温热的手接过去了。
“跟我来！”顾晚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就冲进了旁边窄窄的消防通道！
楼道里声控灯随着她们的奔跑脚步一盏盏亮起，脚下的铁楼梯在快速踩踏下发出沉闷的震动，像敲着巨大的鼓点。顾晚蓬松微卷的头发在跑动中不停扫过顾晓的下颌，发间洗发水的草莓甜香混着她紧张奔跑出的细微汗味，在这昏暗闷热的楼道里弥漫开来。
冲到储物柜前，顾晚倒吸了一口凉气——挂锁不见了！只留下断裂的链条像条死蛇一样垂着。柜门大敞着，里面贴有“林薇”名字标签的化妆包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格空荡荡的隔板。
顾晚的身体明显地晃了一下，肩膀上的水蓝缎带也随之滑落了一半，无力地耷拉在肩头，脸上血色褪尽，眼看就要急哭了。
突然，她死死盯住了柜角上的一块深褐色锈迹！沾着刚才化妆残留油彩的指尖猛地划过那片奇异的三角箭头形状：“找到了！林薇给我留了记号！”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
顾晓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三角箭头旁边，似乎是用笔艰难地刻着一颗歪歪扭扭的心（?），还有一个圆圈（◎），后面拖着一个指向外的箭头（＞）。那红色的笔迹还被蹭开了些，晕染在铁锈上。
“这意思是……让我去灯光控制台那边找！”顾晚解读完转身就要往灯光控制区的楼梯冲。
顾晓眼疾手快地一把拦住她！右手腕上那块戴着的智能手环屏幕亮了起来，一个小小的、闪动的红色箭头赫然出现在上面的地图APP里，清晰地指向一个深藏在后台设备区的储物舱位置（B7）。
“这边！”顾晓用没拎东西的左手紧紧扣住顾晚冒汗的手腕，拉着她往地图指示的方向冲去。
当顾晚高举着一个贴着爱心贴纸的追光灯备用镜片盒冲出幕布时，一束耀眼的金色追光灯束恰如天赐般精准地笼罩在她身上！她在灿烂的光芒中旋转谢幕，那头上的水蓝缎带不知何时松脱了，像一片轻盈的羽毛，飘飘悠悠地落向了深邃的乐池。
观众席第五排，顾晓端坐在那里。黑暗中，她手腕上的智能手环发出一闪一闪微弱的幽蓝提示光。
舞台上方飘撒下的、像雪花又像金雨般的亮片里，顾晓用拇指无意识地轻轻着无名指上那块浅粉色的冻伤疤痕，指尖传来一点微微的发热感，仿佛被舞台上那股扑面而来的、由妹妹带来的炽热光芒短暂烘烤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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