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茧室血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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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茧室血星

 

风雪在草庐外酝酿着又一轮狂暴的嘶鸣,土墙缝隙渗入的冷气,夹杂着泥腥与草屑腐朽的苦涩气息。草庐内没有点灯,只有角落里药翁留下的那方炭炉,透出奄奄一息的暗红余烬,在冰冷的空气中苟延残喘。炉火的光晕微弱地涂在墙壁和地面上,让一切影影绰绰,如同沉在浑浊水底。

何青远蜷在冰冷的草铺上,脸深深埋在臂弯里,整个身体佝偻着,像一块被强行扭曲折叠的顽石。粗重的呼吸声断断续续,带着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后背和肩胛那片狰狞晶化区域发出细微的、如同冰层持续裂解的“嚓嚓”声。晶化的皮肤下,暗红色的纹路犹如濒死岩浆般不安地流转、涌动,每一次晶屑从肩胛边缘簌簌剥落,都留下一道新鲜的、更深的暗痕,像被无形的毒虫啃噬出的新伤。

手腕上,云璃用断发缠绕烙下的锁链纹幽光沉沉。墨绿与暗红的纠缠图案,在晦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黏腻感。它冰冷地嵌合在晶层之中,纹丝不动。但每一次心跳,何青远都能感受到那根无形的、穿透神魂的锁链在细微地震颤,每一次震颤都伴随着来自远方某个存在的、极其微弱却无法屏蔽的冰冷意志脉冲,每一次冲击都在加速他体内晶毒的狂暴!那感觉就像冰冷的钢针扎进脑髓深处,搅动着混乱的神魂残骸——药翁的小院塌了半边?那小丫头呢?血…到处都是…云璃回头了?不,没有…风雪吞了蹄印…簪子在雪里…捡起来?不…扫下去…扫下去!

“呃……嗬……” 无法压制的嘶鸣挤破喉咙,被强行堵在臂弯里,沉闷而痛苦。

“阿陨哥!”

角落草堆里传来一声带着泣音的低呼,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小禾挣扎着想爬过来,她裹着一条破旧厚重的毡毯,只露出半张小脸,嘴唇青紫,眼窝深陷,仿佛仅存的一丝生气也被冻僵了。她刚从昏迷中短暂苏醒,却瞬间被何青远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绝望、冰冷、混乱狂躁的气息攥紧了心脏,小小的身体筛糠般颤抖着。

药翁佝偻的身影几乎隐没在草庐最深处的阴影里,仿佛成了泥墙的一部分。他看着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何青远,浑浊的老眼在暗处闪过一丝沉凝如山的忧虑。炉子里的暗红光,跳了一下,一根未燃尽的木炭突兀地爆开一点火星,转瞬寂灭。

突然!

嗤——

一声极其细微、又无比刺耳的撕裂声,清晰地盖过了何青远的喘息!

源头是他的颈侧!

就在那道触目惊心、强行压制晶化核心所形成的盘蛇状紫黑疤痕末端——紧贴着下颌骨棱角下方、距离命脉要害仅寸许之处——原本粗粝硬化的晶化疤痕边缘,毫无征兆地无声开裂!

裂缝极小,细若发丝!却从中骤然喷射出一缕针芒般的血色星光!

这光诡异至极!并非火焰灼烧的亮红,也非晶体内流转的暗沉妖红,而是一种极其纯粹、带着星辰碎灭时燃烧余烬意味的血星芒!它只有米粒长短,却锋锐如实质的星屑碎片,在黑暗中笔首地钉射出来,裹挟着比之前强烈百倍的冰寒毁灭气息!

“!” 阴影里的药翁猛地前倾了半步,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

那缕血芒射出的刹那,仿佛点燃了某种沉寂万年的引信——

何青远佝偻的身体骤然反弓!脊椎如同被强弩崩到极限,绷出近乎断裂的弧度!头颅猛地向后仰起,后脑重重砸在冰冷的土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覆盖大半张脸的晶层下,双目彻底被猩红血色充满,暴突而出!

“啊——!!!”

压抑到极限的、如同濒死野兽挣脱牢笼般的咆哮,终于彻底撕裂喉咙,炸开在狭小的草庐空间里!声浪裹挟着实质化的冰寒煞气轰然扩散!墙角的炭炉“嗡”地一震,炉膛中本己稀薄如缕的暗红火焰如同被狂风吹刮,瞬间拉长变形,颜色诡异地转变成一种类似烧熔青铜的幽蓝色!随即——

噗!

熄灭!

唯一的光源消失。黑暗如同粘稠的沼泽,瞬间吞没了整个空间。唯有何青远颈侧那道发丝般的裂口中,不断喷射出的细微却无比刺眼的血星芒,成为黑暗中唯一诡异的、跳动的亮斑!

他的皮肤,尤其是未被晶化覆盖的腰腹区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半透明!皮肤下,血管不再是青蓝色,而是被某种灰白色的、黏稠如胶的冰冷物质浸染、覆盖!一根根扭曲鼓胀,如同皮下埋入了无数条恶毒的灰蛇!它们似乎正贪婪地汲取着宿主最后的生机!

剧变瞬间,草庐角落深处,药翁那只枯瘦的右手袖袍微微一动。没有光芒闪现,也没有惊人气劲逸散。一股无形的、浑厚如大地胎息般的温润意志,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这道意志像一张看不见的温暖大网,瞬间罩向角落草垛里被黑暗和恐怖气息吓得几乎昏厥的小禾,隔绝了那足以冻裂灵魂的冰寒煞气和刺耳的绝望嘶吼,强行稳定住她紊乱不堪的心跳。

同一瞬间,药翁左手五指极其隐晦地在胸前掐了一个极其古老的印诀——仅仅拇指的指腹与中指的指甲盖碰触了一瞬——甚至没有惊动一片衣袂!空间似乎有极细微的波动,一道似有还无、几乎完全透明的乳白色气流,细得只有头发丝千分之一,悄然探向何青远后颈那个血芒喷射的晶裂口处!

嗡!

就在那道近乎无形的乳白气流即将触及晶裂口喷涌的血星芒时——何青远手腕上那圈死寂的锁链纹陡然暴起刺目的幽芒!锁链图案猛地扭动挣扎起来!墨绿与暗红的光流疯狂地沿着纹路奔涌,发出高频震颤的微鸣!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极度抗拒的力量如同爆发的火山熔岩,裹挟着冰冷决绝的意志,狠狠撞向那道试图接近的乳白气流!

“嗯?” 黑暗中传出药翁一声短促而讶然的低哼,带着一丝意外的凝重。他的左手印诀瞬间散去,那道探出的乳白气流也随之消散无踪。

锁链纹的疯狂挣扎只持续了一瞬,光芒便黯淡下去,如同耗尽了力气,重新陷入沉寂。但那股抗拒的意志却清晰地传递给了何青远残存的意识——

锁链断,人方死!护符?吾为吾之牢笼!亦为吾之断戈!拒!

这股冰冷狂暴的意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混乱的神魂之上,将那些纷乱血腥的画面碎片粗暴地驱散!只留下一个如同神罚般烙印下的意念:“死可死!囚徒无援!”

这极致的、仿佛断绝一切生机的冰冷意志,竟如同一记残酷的清醒剂,在毁灭的狂澜巅峰,于死亡边界的锋刃上,骤然激发出何青远身体最深处某种沉睡的本能!

剧痛的狂潮中,何青远反弓的身体猛地向内蜷缩!

噗!

一声如同水囊被刺破的闷响在他体内深处炸开!

并非源于颈侧裂口,而是更深邃的——源自他身体最核心、最混沌、原本承载气血运转的丹田深处!

意识被极致的疼痛与冰冷的死亡意志反复撕裂的混乱旋涡中心,一点微末却无比执拗的意念,如同狂风巨浪中残存的火种,疯狂燃烧起来!那是烙印在血肉和骨髓深处、无数次死亡都无法彻底磨灭的——对抗!楚幽篁浴血焚星时的意志碎片被点燃!《磐石锻体诀》运转千百遍刻入本能的轨迹在血肉中狂啸!

“滚……” 一声从牙缝深处挤出的嘶吼,含糊不清,却带着破釜沉舟的炸裂感!

轰——!

丹田深处,那原本只是气海塌陷留下的虚无渊薮之地,彻底爆开!

灰白的晶毒洪流,粘稠、冰冷、带着冻结和侵蚀万物的死寂法则,正欲彻底占据他躯体的最后核心!就在这一刹——

一点纯粹由炽烈战意和磐石意志凝聚的精芒,毫无征兆地在丹田深渊中点燃!没有温度,却仿佛能焚尽魂魄!它渺小如沙砾,却如磐石在无尽海啸中凝立!

咣!

灰白晶流与那一点炽烈精芒轰然对撞!

预想中的湮灭没有发生。

碰撞中心,一股奇异的、粘稠却异常沉重的压力凭空诞生!如同混沌初开,沉重粘稠的地核胎膜包裹挤压着中心那一点星火!

那一点精芒猛地一震!它没有被扑灭,反而在被无穷压力挤压成一点的刹那,剧烈地、艰难地向内……坍塌!

坍塌!向内凝聚!不再是散乱的火种,而是被整个丹田世界的压力强行、蛮横地压缩!

嗡……

一个微小的、旋转着的、如同星辰雏形的暗红光点,出现在那坍塌压缩的核心!

血窍初开!

何青远蜷缩的身体骤然静止了一瞬。颈侧喷溅的血星芒猛地减弱大半,只剩下间歇性的微弱火星闪烁。覆盖晶层的脸庞上,肌肉在无声地扭曲抽搐,牙齿咬在覆盖唇部的晶层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那血红的双眼中,狂暴混乱的巨浪仿佛遭遇了万古玄冰的冻结,凝结成一种濒死也要撕咬猎物的、纯粹到极致的冰冷凶光!

“哈……咳咳…” 伴随着剧烈的呛咳,大口带着晶屑的、近乎冻成冰渣的污血从他被晶层覆盖的口中呕出。

他的身体不再佝偻,而是以一个极其艰难、却异常凝定的姿态,单膝跪在了冰冷的泥地上。布满灰白血管的双臂勉强撑住前倾的上身,那姿态,如同重伤濒死却依然维持着最后攻击姿态的凶兽。每一次抽搐,每一次喘息,都伴随着颈侧裂口细微的血芒闪烁,但一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带着惨烈血战余韵的凶悍气息,正艰难地从他这具濒临崩溃的晶化躯体深处挣扎出来。

小禾在药翁无形的意志护佑下,从惊惧的混乱中短暂挣脱。她脸色煞白,眼泪无声地淌过冰冷的脸颊,蜷缩在角落的毡毯里,只敢透过指缝,惊恐又茫然地望向那个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单膝跪地的身影。

药翁的影子在角落里沉默如山。浑浊的目光扫过何青远颈侧那道仍在闪烁血星芒的裂口,又落在他后背上那道如蛇盘踞、此刻边缘也因方才剧烈能量冲击而微光摇曳的紫黑疤痕,最后定格在他单膝撑地时,那双死死抠入冰冷泥土、布满晶化裂纹、指关节却因极度用力而凸起的双手上。

那双枯朽的手掌,极其轻微地在空气中虚按了一下。一股精纯内敛、如同春风拂过冻土的温和暖意,无声无息地融入这片冰寒刺骨的空间。这暖意主要涌向角落的小禾,让她几乎冻僵的小脸恢复了一丝血色。一小缕更细微的气流,则极其隐蔽地探向何青远颈侧的裂口边缘,并非治疗,而是一种如同最轻柔的、无形的抚摸,悄悄抹平了周围晶层因能量暴走而产生的最细微的崩解趋势——不再尝试愈合那喷薄血星芒的核心裂口,仅仅是维持其不再进一步劣化。

就在这股温和暖意掠过颈侧裂口下方的皮肤时——何青远那半透明的腰腹皮肤下,那团灰白胶质粘稠物占据之处——无声地、极其缓慢地,凝聚出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近乎凝成实质的暗红色晶体!晶体内部,一点凝实到无法再被压缩的炽红微芒,正以一种极其沉重的频率缓慢脉动!每一次脉动,都牵扯着周围的灰白胶质微微震颤,试图涌入侵蚀,却又被那炽红微芒透出的沉重压力牢牢排斥在外!

这便是《磐石锻体诀》意志与楚幽篁战意残片融合晶化核心死寂之力,在极限压力下,形成的全新力量之核——

血窍雏形!

小禾突然发出一声细微的、如同梦呓般的抽泣。

“光……好多血……好多锁链……”她模糊不清地呢喃着,声音被毡毯吸走大半,“红色的星星……砸下来……砸进那个……虫茧里……烧着了……”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流得更急,“茧子……裂开了……破开……黑黑的……里面有什么……看不清楚……太远……好远……”

她无意识地抓着身上的毡毯,湿漉漉的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前方——目光却空洞地穿透了何青远的身体,甚至穿透了这间破败的草庐,投向不可知的虚无远方。她眼中的泪水,在昏暗光线下折射出一点微弱的、属于通灵体特有的灵魂之光。在那光点深处,仿佛映照着一个极其遥远、巨大、内部包裹着翻滚污秽血光、正被无数血流星砸击、表面浮现扭曲锁链光纹、并开始出现丝丝裂痕的……

黑暗巨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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