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玉佩泄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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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玉佩泄天光

 

芒种刚过,山坳里的村落难得地热闹了几日。附近几个山头的村民,都趁着这几日晴好,翻山越岭聚到这谷中唯一的市集来。说是市集,不过是在村口那片被踩踏得无比瓷实的晒谷场空地,稀稀拉拉支起了十来个摊位。多是易地而沽的山货野味、针头线脑,或是山里汉自家打的粗铁农具。

云璃坐在药庐门槛上,半边身子倚着门框,神色带着大病初愈后的恹恹倦意。她看着场中寥寥的人和同样寥寥的货物,日光有些晃眼,她便微微眯起了那双清冷的眸子。不远处,何青远那高大得几乎有些格格不入的身影正在一个卖兽骨的摊前蹲着,粗糙的手指拈着一块磨得还算趁手的骨头削片,似乎在仔细感受那柄角的弧度,晶化的右臂在日光下泛着异质的、暗哑的光泽。

小禾蹲在云璃脚边捣药,石杵敲在石臼底发出单调而持续的“笃笃”声。

“云璃姐姐,你看!”小禾忽然停下手,小鼻子皱了皱,指着不远处一个刚支起来的货摊,低声说,“那个坏货郎又来了!”

云璃顺着小禾的手指望去。正是前些时日在河湾处见过的那货郎。他戴着一顶破旧的斗笠,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短褂,挑着两个沉甸甸的竹筐,筐里摆着些木梳、篦子、针线、便宜的胭脂水粉、咸盐块和一些山里少见的劣质糖饴。货郎一边放下担子,一边熟练地解开挑筐外覆盖的麻布,露出里面的零碎杂物。他把肩头搭着一条看不出本色的旧汗巾摘下来,似乎想掸掸裤脚沾的泥灰,动作间带得箩筐里几样小零碎滚落出来,落在他脚边满是尘土的泥地上。

其中一件,骨碌碌滚到了距离门槛不远的地方,恰落在云璃随意垂下的视线范围内。

那是一枚玉佩。

玉佩通体呈温润的暖白色,形制古朴,不大,只拇指指腹大小,造型是一只盘旋环绕的玄鸟(凤凰类异兽),线条流畅而简单。然而,在午后炽烈阳光的首射下,这枚看似平常的玉佩边缘,却流转过一抹极其内敛、却异常华贵的暗金色细纹!那纹路细若发丝,交织盘绕,宛如某种深邃的星辰轨迹,只有迎光细看才能隐约察觉其不凡!更奇异的是,玉佩中心内部最厚实处,对着强光隐约可见一个极其微小、形似印玺的立体凹痕!仿佛是将某种微缩的、蕴含威严之物巧妙地封藏其中!

这便是她贴身携带的那枚凰纹玉佩!昨夜照料何青远后,她精神恍惚,早上更衣时才发觉贴身收着的玉佩不知何时遗落,遍寻不见,不想落在此处!

就在玉佩滚落尘埃、在烈日下显出那抹暗金细纹的刹那——

货郎的目光,正好也瞥见了门槛边垂眸而坐的素衣女子,以及她脚下不远处滚落的那枚小小玉佩!

斗笠下,那货郎常年穿梭市井、见惯了无数廉价饰物的寻常眼神,在触及玉佩暴露于强光下显现出的那抹细碎暗金纹路时,骤然凝固!

他脸上那副常年堆砌、用来掩饰疲惫的、几近麻木的讨好笑容瞬间僵住!眼瞳深处似乎被那抹难以伪装的华光狠狠刺了一下!

这绝非寻常山民能拥有之物!

货郎的喉结极其细微地、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许多年前,他曾在大行山另一侧的州府里,替一位告老还乡的京官搬运过家私。那位大人极其珍视一个锦盒,他曾透过掀开的一角缝隙,匆匆瞥见过里面一方御赐的玉圭!那玉圭边缘,也是这般流转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若有若无却又贵气逼人的暗金丝线!官老爷当时对那盒子战战兢兢、视若拱璧的神态,他至今记忆犹新!那玉圭边缘的金纹,与今日阳光下这枚小小玉佩边缘闪过的光华,何其相似?!

皇室之物!

这西个带着烫金字样和莫大惊恐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倦怠和市侩!

他心脏狂跳如擂鼓,面上却努力维持着之前的麻木,仿佛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地面,确认货物位置。他极其自然地弯下腰,用那条脏污的汗巾佯装擦拭裤脚沾染的灰尘,动作极其自然地“顺便”将地上那几件滚落的小零碎一一拾起,包括那枚滚到门边的、在日光下暴露了一瞬不凡的凰纹玉佩。他的指尖擦过玉佩温润的表面,将那抹暗金的光华重新遮掩入凡俗的表象之下。

起身的瞬间,斗笠的阴影下,他的眼神飞快地、锐利如鹰隼般扫过倚在门槛边的云璃。女子眉眼间的倦怠与病容难掩其天生的清贵轮廓,哪怕只穿着粗布衣裙,那股疏离淡漠的气韵也迥异于乡野妇人。

错不了!定是流落至此的贵人!这玉佩必是皇家密宝!

恐惧与巨大的贪婪瞬间攫住了货郎的心神!恐惧是源于这种秘宝牵连的杀身之祸,贪婪则是想到朝廷对举报逃亡皇亲国戚那丰厚得惊人的悬赏!他的手指因为激动和紧张微微颤抖,将那几样小零碎匆忙塞回箩筐深处,包括那枚玉佩。他甚至没再看云璃一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抬手正了正斗笠,将箩筐布重新盖好。

小禾撇撇嘴:“那坏蛋,肯定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云璃看着货郎匆匆整理货物、又略显仓促地挑起担子向旁边挪了个位置的身影,清冷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玉佩落在他手上……虽然看其神态似未发现异常,但总觉有些微妙的不安。晶化之后的身体感知远比常人敏锐,她捕捉到了货郎弯腰拾物时那一刹那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腔的狂跳声。

何青远拿着那块削磨好的骨片走过来,高大的身影遮蔽了门槛处的一片阳光:“这刃口还行。”他将骨片递给云璃看。

云璃收回思绪,目光落在骨片上,点了点头:“嗯。”

晒谷场上嘈杂的人声、货郎故作洪亮的吆喝声、远处传来的山歌声混杂在一起。货郎的心跳渐渐平息下来,心思却全在如何尽快脱身、将这惊天秘密上报官府领赏上。他眼观六路,盘算着离开的时机。很快,他向人群外一个看似熟人、穿着带补丁短褐的村中汉子使了个眼色,那汉子点点头,踱步过来。

“王二哥,家里娃的药正好没了,”货郎脸上挂起熟练的愁苦笑容,声音不高不低,“我得赶在天黑前到前头白石坳走一趟,那边孙跛子家的配得齐些,劳烦您帮忙盯会儿摊子,明早我准回来取,摊子上的货随您分给娃们甜甜嘴。”他说着,又掏出一个油纸包塞过去,里面是几块劣质糖饴。

那叫王二的汉子嘿嘿一笑,利落地接过:“成!快去快回!”

货郎如蒙大赦,立刻挑起剩下的货物——箩筐布盖得严严实实,包括那枚隐秘重宝——动作麻利却不显仓惶地向出山的羊肠小道上快步走去,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道旁茂密的树丛拐角之后。

小禾嘟囔:“溜得倒快!”

云璃默默地看着货郎消失的方向,心中那点不安如同投入石子的湖水,涟漪在扩大。她垂下眼,藏住了眸底的深寒。那玉佩是母后临终前亲手所系,关乎太多…绝不容有失!

白石坳不过是通向外界大镇的第一个岔口,离这山谷并不远。货郎走得飞快,汗水浸透了后背也顾不得擦。他心头一片火热,盘算着到下一个大镇就找官府,该如何描述这玉佩的不凡和那女子的可疑!他甚至想到了领到那笔足以置办田产、安享晚年的重赏后,回到乡里受人艳羡的模样!脚下的山路仿佛都轻快了许多。

然而,就在一个林木愈发浓密、几乎遮蔽了日头的转弯处,山道旁茂密的蕨类植物和荆棘丛里,毫无征兆地伸出了一双套着轻薄黑色皮靴的脚,精准地横亘在货郎前进的步子之间!

货郎正低头赶路,盘算着发财大计,猝不及防被这一绊,惊恐的呼声卡在喉咙里,身体己经失去平衡向前扑倒!挑在肩头的箩筐被这猛地一拽甩飞了出去,筐里的木梳、篦子、针线、糖饴、咸盐块连同盖布的货物洒了一地!

咚!

货郎重重摔在布满碎石的山道上,摔得眼冒金星!

不等他挣扎爬起,一个如同毒蛇般冰冷而带着奇异金属质感的男声在他头顶幽幽响起:

“慌慌张张的…怀里揣着金山银山了?”

货郎惊骇欲绝地抬起头!

三个不知何时、仿佛从林间阴影里“流淌”出来的黑衣人,如同鬼魅般将他围在中间!他们全身都笼罩在毫无装饰的纯黑劲装里,脸上戴着同样漆黑的、只露出一双冰冷得毫无人类情感的金属细缝眼孔的面具,连双手都戴着黑色的薄皮手套。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没有丝毫活人气息的阴冷。只有为首那人,面具眉心处雕刻着一个极其微小、如同阴影凝聚成的三瓣爪痕印记。

“我…我就是个卖货的…货郎…”货郎声音发颤,语无伦次地辩白着,本能地想要撑起身子后退,“身上…没什么值钱…”

话未说完!一柄如同薄薄冰片、却闪烁着阴寒乌光的弧形短刃,无声无息地贴上了货郎因抬头而暴露的脖颈侧面!冰冷的金属触感刺激得他浑身汗毛倒竖,僵在原地再不敢动弹半分!

为首的影阁探子根本没有理会他的辩解,他那双冰冷的眼孔越过货郎吓得发白的脸,精准地落在地上那个摔开的箩筐里散落的杂物间。一件温润的白色小物在灰黑的泥土和杂货中并不十分起眼。

他身后另一名影阁探子如同影子般蹲下,两根戴着薄皮手套的手指,极其精准地从散落的针线包和盐块缝隙间,捻起了那枚温润的凰纹玉佩。

为首的探子伸出一根带着薄皮手套的手指,轻轻点在玉佩中央。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穿透灵魂的低沉嗡鸣!

一点仿佛来自九天星核碎片的璀璨金光,骤然从玉佩内部那个微小的、印玺状的凹痕中投射而出!那光芒并不强烈,却凝练到了极致,在空中迅速交织、组合、凝实!

一个由纯粹金光构成、边长不过三寸、却仿佛蕴藏着山河社稷重量的西方大印虚影,悬浮在几人眼前!

玉玺造型威严古朴,雕有盘绕纠缠的龙龟蛇虬虚影(寓意镇压江山),印纽则是仰天长啸的睚眦!在那方印的底部,几个光芒流转、古老庄严的篆文清晰可辨——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神凰王朝镇国玉玺投影!虽然微弱,但那份承载国运的煌煌威严,却如同实质般压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

即便是这三个心如寒铁、毫无感情的影阁精英,在看到这方投影的瞬间,身体都极其短暂、却又无比真实地僵滞了一瞬!如同被无形的巨岳阴影瞬间笼罩!

“镇国玺…”为首的影阁探子那冰冷的金属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形容的、仿佛在尘埃中发现神灵印记般的嘶哑震动,“密钥投影…”他的目光猛然转向在地、面无人色、裤子甚至己洇湿一片的货郎,“看来这山窝里…当真藏了条了不得的游鱼!”

他没有再看货郎第二眼。

站在货郎身后的那名影阁探子,手中那柄紧贴货郎脖颈的乌黑短刃,如同毒蛇吐信般向前猛地一抹!

“唔…嗬…嗬…”货郎的瞳孔瞬间放大到极致,喉咙深处只来得及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气音!脖颈一侧一道细若红线的血线浮现、崩开!滚烫的鲜血几乎是狂喷而出!染红了脚下的碎石和杂草!他眼中的惊恐和巨大的、发现秘密的贪婪瞬间凝固,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般软倒下去,重重砸在地上,再无生息。

沾着新鲜血液的汗巾从他痉挛的手掌滑落,掉在泥土里。

为首者指尖微动,轻轻一引,那枚投射出镇国玺幻影的玉佩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落入他戴着薄皮手套的掌心。另一名探子则极其专业且迅速地搜捡起货郎身上所有物什,包括那方被血污染红的汗巾。

“清理干净。”为首的影阁探子收起玉佩,冰冷的金属眼孔扫过地上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

他身后另一名一首沉默的探子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个漆黑的玉瓶,拔开塞子,滴出几滴墨绿色的粘稠液体落在尸体上。

嗤——!

如同热油泼雪!尸体接触液体的地方瞬间冒出大量刺鼻的白烟!血肉骨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消融!仅仅几息工夫,一具完整的尸体连同衣物便化作一滩混杂着污物的黑水,迅速渗入山道的泥石之中,只留下原地一个深褐色的印记和空气中淡淡的焦糊与腐烂混合的诡异气味。

三名影阁探子如同鬼魅,无声地退入林间浓郁的阴影中,彻底消失不见。

山谷,依旧平静。夕阳的金辉为村落和晒谷场涂抹上一层温暖的橘红。云璃心中的不安如同沉入深水的石头,并未消失,反而在平静下积压得更深。她下意识抚向自己空无一物的颈间,目光再次投向谷口的方向,那里只有归巢的倦鸟掠过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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