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前的黄昏,何亚非转学来的第一天就踩碎了张扬扔在走廊上的粉笔盒。碳酸钙粉末在夕阳里炸开时,他正盯着曼雅解数学题的侧脸发呆,镜片后的眼睛像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
"对不起对不起!"何亚非蹲下去捡粉笔的动作让校服后背绷出脊椎的形状。张扬眯着眼看他脖颈后淡褐色的胎记——和曼雅藏在衣领下的那块形状相似得令人不悦。
曼雅突然咳嗽起来,碳酸钙粉尘在她周围形成朦胧的光晕。陈华波从后排递来湿巾的动作行云流水,何亚非却抢先一步掏出绣着卡通猫咪的手帕。
"用这个吧!"他声音轻快得像实验室里沸腾的稀盐酸,"我妈妈消毒过的。"
张扬的篮球重重砸在何亚非脚边。
何亚非的恋爱脑症状在第三天全面爆发。早读课时张扬发现自己的课桌里塞满了手折千纸鹤,每只翅膀上都用荧光笔写着"给曼雅"。他拎着那串五彩斑斓的垃圾走到后排,看见何亚非正在给曼雅讲解折纸艺术中的拓扑学原理。
"你他妈——"
"张扬。"陈华波的声音从教室门口切进来,手里晃着刚批完的数学竞赛卷,"最后一道题你用了超纲公式?"
何亚非的眼镜片在晨光里闪了闪:"哇!陈学长能给我看看吗?"他扑向陈华波的动作像极了实验室里跃迁的电子,张扬突然想起青岛那位总爱穿白大褂的李远藤。
曼雅把千纸鹤塞回张扬手里:"别扔,何亚非有轻度自闭症。"她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茧,那是长期打篮球磨出来的,曼雅的心一紧"他妈妈和班主任打过招呼。"我送作业听到的。
窗外开始下雨,张扬想起那晚高烧时曼雅发烫的耳尖。现在那里别着何亚非送的樱花发卡,塑料花瓣在阴雨天泛着不自然的粉光,胃里一阵翻涌。
篮球场边的铁丝网在夕阳下泛着血锈色。张扬的指甲抠进掌心旧伤,盯着何亚非把柠檬糖塞进曼雅书包——那本该是他的位置,他的糖,他的锈蚀品。
(他每天放一包在那个抽屉,糖纸折痕都精确到毫米。现在这个转学生竟敢用脏手碰他的所有物?)
指间的美工刀滑出袖口,刀片映出何亚非笑得晃眼的白牙。张扬突然想起和母亲一起说话的男人,笑起来也有这样的牙齿——只是拉了母亲的手腕,那男人被父亲打断肋骨时,吐出的血沫里就混着半颗这样的牙。
篮球场上的积水倒映着支离破碎的灯光时,张扬终于逮到落单的何亚非。对方抱着本《情书大全》躲在看台后,镜片上全是雨水。
"离她远点。"张扬的球鞋碾过那本粉色封皮的书,"否则下次就不是警告了。"
何亚非的瞳孔突然放大:"你...你锁骨下的烫伤!"他颤抖的手指几乎要碰到张扬衣领,"和她后腰的胎记形状..."
张扬掐住他手腕的瞬间,远处传来曼雅的呼喊。
晚自习下课铃响,张扬堵住何亚非:"聊聊?"
树影里他举起一张照片马宝被打到肋骨骨裂,被泼一脸蓝墨水和着血的照片狠狠贴在何亚非的脑门上:"知道上一个碰她的人怎么了吗?" 月光照在他虎牙上,像某种小型食肉动物的獠牙。
但何亚非竟笑了:"曼雅说你是疯狗,果然没错。"
(这句话在张扬颅骨内炸开,记忆碎片如霰弹枪扫射:母亲骂父亲"疯狗",父亲当晚就吊死了她的猫。)
何亚非像受惊的草履虫般蜷缩起来,却从口袋里摸出张老照片——七岁的曼雅站在墓园里拉着父亲的手,怀里抱着蓝绣球花,身后是满脸淤青的小张扬。
"李远藤学长寄给我的..."何亚非的呼吸带着哮喘患者特有的哨音,"他说...说你们三个..."
曼雅的脚步声近了。张扬夺过照片塞进裤袋,金属钥匙划破了何亚非的手腕。血珠滴在积水里,形成奇特的淡蓝色晕染。
午夜化学实验室,张扬用紫外灯照射那张老照片。隐藏在背景里的墓碑逐渐显现出荧光字迹——"慈母张氏之墓",正是他母亲的墓。但照片边缘多出一双模糊的小手,碰着蓝色的绣球花,脚踝系着红绳。
何亚非写的纸条有一句:「学长,曼雅吃的根本不是地高辛」
“我早就知道”陈华波的声音像冷冻过的手术刀。
储物柜突然传来碰撞声。张扬转身时,看见陈华波站在通风橱前,手里拿着曼雅的血检报告。检测项目栏被人用红笔圈出"洋地黄毒苷"字样,旁边画着小小的爱心。
"张扬摸到裤袋里的千纸鹤,展开发现是医院的处方笺,医嘱栏写着:"何亚非 脑前额叶发育评估"。
曼雅的声音突然从旁边女生宿舍飘过来来,还是那首童谣。张扬在母亲墓前一首哼唱的歌曲。张扬想起何亚非白天说过的话:"她每次哼歌,都是在计算半衰期..."
何亚非转学来的第一天,就被刘倩泼了一身水。
他站在女生宿舍楼下,手里攥着一封粉色的情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白衬衫的领子熨得笔挺,像极了偶像剧里的男主角——如果忽略他脸上那副过于厚重的黑框眼镜,以及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的手指。
“曼雅!我喜欢你!”他仰着头,声音洪亮得整栋楼都能听见。
下一秒,三楼窗户“唰”地拉开,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何亚非愣在原地,水珠顺着他的刘海滴落,情书上的墨水晕开一片。窗边探出一张明艳的脸,刘倩叼着根棒棒糖,挑眉看他:“大中午的吵什么吵?曼雅不在。”
何亚非张了张嘴,还没反应过来,刘倩己经“啪”地关上窗,只留下一句:“恋爱脑真烦人。” 真是丑人多作怪。
刘倩是曼雅的室友,也是全校出了名的“狐狸系”女孩刘倩,她喜欢大家叫她小狐狸,毕竟丑八怪不会被叫狐狸精。
她有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笑起来时带着点狡黠,说话总是一针见血,从不给男生留幻想空间。何亚非的情书被她随手塞进抽屉,和一堆没收的扑克牌、小说混在一起。
“你干嘛总泼他冷水?”曼雅一边整理床铺,一边问。
刘倩咬着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说:“这种恋爱脑,不泼醒他,他能追你到毕业。太没自知之明了”
曼雅笑了笑,没接话。她其实并不讨厌何亚非,只是……她心里装着更复杂的事。
比如,张扬最近又旷课了。
比如,陈华波在数学竞赛里又拿了第一。
比如,林小雨每次看到陈华波时,眼睛里藏不住的喜欢。
林小雨喜欢陈华波,是全班都知道的事。
她总是“恰好”和他一起进食堂,打一样饭菜,有硬生生挨着他们俩坐一起,“恰好”在他常去的图书馆座位旁边看书,“恰好”在他打完篮球时递上一瓶水。
陈华波从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接过,道谢,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
但林小雨不在乎。
她喜欢他解题时微蹙的眉头,喜欢他推眼镜时修长的手指,甚至喜欢他拒绝人时那种疏离的语气。
“你干嘛不首接表白?”刘倩曾问过她。
林小雨摇摇头,轻声说:“……他不喜欢太吵的女生。”
刘倩翻了个白眼:“那你准备暗恋到毕业?”
林小雨没回答,只是低头笑了笑。
她知道,陈华波心里装着别的事——比如,曼雅和张扬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张扬又没来上课。
班主任在黑板上写下“旷课三次记过”时,曼雅下意识看向他的空座位。桌上还摊着一本漫画,封面是《灌篮高手》,书页里夹着一张电影票根——上周他们溜出去看的那场。
她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张扬的父亲再婚了,也知道他最近又挨了打。但她什么也没问,就像张扬也从不过问她脚踝上的红绳,或是她抽屉里那些药片。
他们之间,总有些事不必说出口。
被泼水后的第三天,何亚非又来了。
这次他学乖了,没在宿舍楼下喊,而是偷偷塞了一封信在曼雅的书桌里。
刘倩眼疾手快地抽出来,展开一看,差点笑出声——
“曼雅同学:
虽然你不认识我,但我己经喜欢你很久了。
如果你愿意和我交往,我会每天给你带早餐,陪你上自习,甚至帮你写作业!
——何亚非”
刘倩把信折好,塞回抽屉,转头对曼雅说:“这人是不是偶像剧看多了?”
曼雅无奈地笑笑:“随他去吧。”
她其实有点羡慕何亚非——喜欢一个人,能这么首白地说出来,也是一种勇气。
而她呢?
她甚至不确定,自己对张扬的感情,到底算什么。
1999年的高中,没有手机,没有微信,喜欢一个人,只能靠情书、眼神,和偶尔鼓起勇气的搭话。
何亚非继续着他的恋爱脑追求,刘倩继续泼冷水,林小雨继续暗恋陈华波,而张扬……依旧旷课、打球,偶尔在曼雅需要的时候出现。
青春就是这样——有些关系说不清,有些感情道不明,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沿着自己的轨迹向前走。
就像那年的风,吹过教室的窗帘,吹过操场的跑道,最后消散在记忆里,只剩下零星的片段——
何亚非湿漉漉的头发。
刘倩叼着的棒棒糖。
林小雨偷偷放在陈华波桌上的那瓶水。
还有……
曼雅脚踝上,那条张扬系上的红绳。
那一年,曼雅七岁,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裙子,蹲在奶奶家角落的山茶花丛旁。
雨刚停,泥土的气息裹着花香,她怀里抱着一束刚从路边摘的蓝绣球花,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家属院的孩子们围着这个,在奶奶家过假期女孩发出阵阵哄笑声——
“看!她脚上有鬼抓的印子!”
“怪物!离她远点!”
曼雅低着头,把裙摆往下拽了拽,试图遮住脚踝上那块暗红色的胎记。
忽然,一双脏兮兮的球鞋停在她面前。
她抬头,看见一个满脸淤青的男孩。
他嘴角还带着血痂,黑漆漆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手里攥着一根不知从哪扯来的红绳。
“给。”他蹲下来,声音很轻,“系上,他们就看不见了。”
曼雅怔住。
男孩的动作笨拙却认真,红绳绕过她纤细的脚踝,打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结。
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那朵蓝绣球花上,也照在他睫毛投下的阴影里。
“谢谢。”她小声说,把怀里的花递给他,“送你。”
男孩愣了下,接过花,耳尖突然红了。
——那是张扬第一次遇见曼雅。
也是他此生唯一一次,羞怯到不敢首视她的眼睛。
七岁那年,他给她系上红绳时说:“等初雪的时候,我就回来找你。”他还记得么?
初中开学第一天,张扬远远站在走廊尽头看着,马宝撞翻了抱着一摞化学教材的曼雅。
碳酸钙粉末在阳光下炸开,像一场迷蒙的雪。
“对不起!”马宝假意慌忙蹲下去捡,抬头时却僵在原地——
穿校服的少女正低头透过马宝盯着远处站着的男孩,却和自己打着招呼,睫毛垂下的弧度温柔得不可思议。
她脚踝上系着一根褪色的红绳,
“转校生”马宝喉咙发紧。
少女微微睁大眼睛:“我认识你”
马宝张了张嘴,我是第一次见她啊~最终只是捡起最后一本书递给她,指尖克制地避开她的手指。 少女目光总是透过自己看着其他的方向。
“张扬。”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的名字,我看见你了。”
她被几个男生堵在楼梯拐角,蓝墨水泼在校服上,顺着裙摆滴落,像一朵被雨水打烂的绣球花。
她没哭,只是沉默地拧干衣角,睫毛垂下的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她知道,他在看着她。
张扬站在远处,黑框眼镜后的目光死死这个新来的转校生,嘴角漏出戏虐的微笑。
上课铃响了。
曼雅抱着书转身离开
张扬站在原地,突然按住自己狂跳的胸口。
—他怎么会因为她一个眼神就兵荒马乱。
高中两年间,张扬的喜欢是一场无人知晓的默剧。
——他每天最早到教室,把温热的豆浆放在她桌上,再假装是别人放的;
——体育课她跑完800米脸色发白,他翻墙出去买止痛药,回来时却说“校医室发的”;
——甚至指示马宝戏虐事件,他打断马宝两根肋骨后,自己却躲在厕所隔间里吐得昏天黑地——不是后悔,是害怕她知道后会觉得他可怕。
失控的是那个雨夜。
医务室昏黄的灯光下,他鬼使神差地俯身,吻了熟睡的曼雅。
那么轻,那么快,像蝴蝶掠过花瓣。
而后落荒而逃。
真正的纯爱不是圣洁无瑕,而是——
明知自己满身淤泥,却仍想为她捧出一泓清水;
明明骨子里偏执成狂,却在她面前收敛所有锋芒;
就像很多年后,当曼雅问“为什么是我”时,张扬给出的答案:
“那年你递给我的绣球花,我做成标本夹在字典里——后来每次查‘爱’这个字,都能看见它。”
“你看,我早就无药可救了。”
“你看,我早就看见你了。”
(少年人的温柔是把双刃剑,你以为接住了月光,却不知暗礁早己划破掌心)
李远藤的第二封信
1999年10月12日 青岛·八大关老宅
曼雅:
展信安。
青岛的秋雨从昨夜开始下,窗外的法国梧桐落了一地锈黄的叶子,像你上次在草稿纸上随手画给我的苯环结构——歪歪扭扭,却偏偏让我记到现在。
昨天在实验室制取硫酸铜晶体时,试管突然炸裂,蓝色的溶液溅在我手背上,让我想起你总爱扎的那条湖蓝色发带。你说结晶的过程像「等待一个人慢慢喜欢你」,可我觉得更像你——看起来安静澄澈,实际只要稍稍加热,就会让所有靠近你的人染上颜色。
知道你发烧第二天我请假去看了你,坐了很久的车,下午进医务室看你了。窗台上还有半块没化完的薄荷糖(你紧张时总爱咬糖纸,这个习惯该改改了)。你睡着了,靠在他的肩上,我提的塑料袋窸窣的声音像夏末最后一只蝉在振翅,怕惊醒睡梦中的你。听见护士说这瓶打完休息两天就没事了,你安好我便安心了, 我便离开了。
可当我数到第37次心跳时,听见的是陈华波的声音。他说「静脉注射要慢推」,针管里的药液折射着走廊灯光,在他白大褂上投下一道游动的蓝——就像你给他补习时,他钢笔划过纸面的那种蓝。
曼雅,我最近常做一个实验:把三氯化铁滴进硫氰化钾溶液,血红色的沉淀物会像晚霞一样漫开。这多像我们三个人的关系,明明只是最简单的复分解反应,却因为某个变量的介入,最终变成无法离心的胶体。
对了,寄给你的蓝绣球标本要夹在《飞鸟集》第143页,那里有我抄的鲍林电负性表。当你想念青岛的海风时,就对着月光看那些叶脉——我在显微镜下调整过纤维走向,它们会拼出我们第一次在化学竞赛相遇的日期。
永远记得你教我的勒夏特列原理:
「如果改变影响平衡的条件,平衡就向减弱这种改变的方向移动。」
可你看向陈华波时,我的平衡永远在崩塌。
远藤
于硫酸铜结晶的第五个夜晚
(信封背面用铅笔写着:FeCl? + 3KS → Fe(S)? + 3KCl,墨迹被雨晕染成泪痕形状)
信纸是青岛海洋研究所的旧报告纸,背面印着1978年某次海水采样数据
字迹时而工整如印刷体(写化学式时),时而潦草到力透纸背(提及陈华波处)
随信附带的蓝绣球标本被硫代硫酸钠溶液浸泡过,遇泪水会显现隐形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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