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开往曼雅城市的列车上,李远藤望着窗外飞逝的雪原,手指无意识着手机壳——里面夹着他和刘洋在化学竞赛后的合影。陈朵突然把热可可贴在他冻红的耳尖上。
"葬礼穿这个会不会太艳?"她抖开那条孔雀蓝围巾,正是马遥去年织到一半的遗作。毛线尾端还挂着标签,上面写着"给朵朵"的铅笔字迹己经模糊。
李远藤看着玻璃映出自己浮肿的眼睛。他想起最后一次见马遥时,她在精神病院墙上画的无数蓝色圆圈。"我妈说死后会变成绣球花上的露水。"那时的马遥用蜡笔在窗玻璃上画着扭曲的花瓣,"你们到时候...要带真花来啊。" 妈妈为什么死……是不是,你说是不是有人害了妈妈……
列车穿过隧道,黑暗里陈朵的眼泪落在围巾上,洇出深色的斑点。
马遥妈妈的葬礼上 雪是蓝色的
至少曼雅这么觉得。那些雪花穿过殡仪馆门口的绣球花圈,落在她睫毛上时,恍惚间都染着马遥最爱的钴蓝色调。张扬撑着的黑伞向她倾斜,伞骨上凝结的冰凌折射出虹彩。
"马遥妈妈最后清醒时..."陈朵哽咽着把围巾系在骨灰盒上,"说想再看一次女儿画的绣球。"
李远藤突然蹲下去系鞋带。曼雅看见他后颈的刺青——"LYT"三个字母藏在衣领下,是刘洋姓名的缩写。这个发现像根刺扎进心里,她想起初中时李远藤接近马遥,不过是为了打听刘洋的喜好。 想起了马宝寄来的信,心里一阵绞痛。
"走吧。"张扬的手帕带着松木香,轻轻按在她眼角,"去看我妈。"
墓园的雪更厚些。张扬母亲碑前的蓝绣球己经结霜,花瓣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像被冻住的火焰。
"您记得吗?"张扬突然跪在雪地里,额头抵着冰凉的石碑,"七岁那年您说,要是能找到那个系红绳的女孩..."他的哽咽变成剧烈的咳嗽,"我现在找到她了。"
曼雅看着墓碑照片里温柔的女人,忽然想起幼儿园那个雪天。穿红毛衣的阿姨蹲下来给她系鞋带,发梢的茉莉花香混着雪花飘进记忆深处。"小雅要和我们家扬扬做永远的朋友哦。"那时候的承诺,原来一首被某个小男孩当成圣经。
"阿姨。"曼雅把冻僵的手按在墓碑上,石头的寒意顺着血管往上爬,"我不会..."她的声音被风雪吞没,但张扬突然抬头,眼底的暴雪瞬间化成了春汛。
返程的出租车里,张扬一首攥着曼雅的手腕。那里有他今早偷偷系上的新红绳,比七岁那条更结实,掺了防水的纤维丝。
"马遥妈妈..."曼雅突然说,"最后真的看见绣球花了吗?"
车窗上的雾气被张扬画出一朵五瓣蓝花:"精神分裂患者临终前的幻觉,往往是童年最幸福的场景。"他的指尖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水痕,"就像我妈妈走的时候,一首喊着要去找幼儿园看雪的小朋友。"
曼雅突然想起马遥发病时画的那些圆圈。现在她知道了,那不是什么抽象画,是无数个未能送出的绣球花篮——初二那年妇女节,马遥偷偷在美术室做了三十七个迷你花篮,却因为妈妈突然发病住院,最终没能送出去任何一个。
"下周陪我去西山吧。"张扬把冻红的鼻尖埋进她围巾,"那里有真正的蓝绣球山谷。"
后视镜里,墓园的轮廓渐渐被雪掩埋。曼雅轻轻"嗯"了一声,同时摸到口袋里那张被体温焐热的车票——陈朵悄悄塞给她的,日期显示是明天清晨,终点站是精神卫生西医院中心。
精神病院的走廊比墓园更冷。
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层透明的膜,裹着陈朵的孔雀蓝围巾,也裹着李远藤口袋里那张被揉皱的葬礼流程单。曼雅数着地砖上的菱形花纹——每七块就会出现一道裂缝,像马遥画在墙上的那些未闭合的圆。
"她今天情况稳定。"护士推开门时压低声音,"但别提起..."
话音戛然而止。
马遥的床头柜上摆着七个玻璃瓶,每个里面都泡着纸折的绣球花。陈朵认出那是自己去年寄给她的便签纸,现在被染成深浅不一的蓝,漂在盐水里像溺亡的水母。
"朵朵!"马遥扑过来时左脚绊到输液架,蓝条纹病服袖口露出密密麻麻的针眼,"你看我做的天气预报瓶!"
她兴奋地指着那些瓶子,说紫色是台风,湖蓝是晴天。黄色的是漫天的沙尘爆。陈朵突然想起高三开学式,马遥指着真实的天际线说"积雨云像被撕碎的素描纸",而此刻窗外的雪明明下得那么大,她却说今天是艳阳高照。
"围巾..."马遥突然拽住陈朵的衣角,手指捻着孔雀蓝的流苏,"是我妈妈织的吗?"
李远藤的呼吸声骤然加重。陈朵看着马遥澄澈的眼睛,想起葬礼上那个被雪花覆盖的骨灰盒——原来最残忍的不是遗忘,而是记忆被疾病剪接成温柔的模样。
"是啊。"陈朵听见自己说,"你妈妈织了好多条。"
马遥开心地把脸埋进围巾,没发现陈朵的指甲己经掐进掌心。那里有个月牙形的疤,是去年帮马遥抢精神科专家号时,在挂号大厅被铁椅划伤的。
李远藤
床头日历停在10月17日——马遥妈妈去世的日子。李远藤盯着自己球鞋上的泥渍,那是今早葬礼时踩到的纸灰。
"刘洋学长怎么没来?"马遥突然问。
李远藤手里的矿泉水瓶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三年前他接近马遥确实别有用心,但当她真的在美术室帮他偷拍刘洋的化学笔记时,那双闪着光的眼睛让他第一次感到羞耻。
"他..."李远藤瞥见墙上那幅蜡笔画——穿白大褂的刘洋被画成天使模样,而角落里的自己只是团模糊的阴影。
马遥突然哼起歌,是化学元素周期表的改编曲。李远藤想起她发病前最后一次清醒时说的话:"其实我知道你喜欢他,但假装不知道的话,你们就都会留在我身边。"
窗外雪停了。一缕阳光穿过玻璃瓶,在床单上投下晃动的蓝斑。李远藤突然意识到,马遥可能从来就没有真正疯过,她只是选择活在某个所有人都爱着她的平行时空。
"曼雅!"马遥从枕头下掏出素描本,"我昨天画了超——漂亮的绣球!"
翻开的纸页上全是重复的蓝圆圈,有些地方被橡皮擦破了。曼雅却突然认出这是幼儿园时她们玩的拓印游戏——把绣球花瓣压在纸下用铅笔涂抹,而马遥现在正用指甲抠着那些根本不存在的花瓣。
"西山...的绣球..."马遥的语句开始破碎,像卡住的录音带,"下周...要带..."
张扬突然按住曼雅的肩膀。他的体温透过毛衣传来,却让她想起墓园里结冰的墓碑。今早他跪在母亲坟前说的那句"找到她了",此刻在马遥的病房里显得如此荒谬。
"下周三。"曼雅轻声撒谎,"我们一起去。"
马遥笑得眼睛弯起来,这个表情让曼雅想起初一她们躲在厕操场篮球架下,偷吃马遥妈妈做的蓝莓曲奇时的样子。现在那个女人化成灰,而她的女儿正把蜡笔当饼干往嘴里塞。
走廊突然传来尖叫,有人打翻了药盘。在这片混乱中,曼雅把口袋里的葬礼白菊揉碎,花瓣撒进床头那些"天气预报瓶"里。
护士追出来递给他们一叠画:"马遥画的。"
最上面那张是西个女孩在绣球花田里野餐,每个人都穿着蓝裙子。陈朵认出左下角那个在吃曲奇的是自己,而曼雅盯着画面中央——那里本该是马遥妈妈的位置,现在站着个没有脸的黑色人形。
"每周三..."护士犹豫着说,"她都会问'今天是不是妈妈送绣球来的日子'。"
回程的出租车里,李远藤突然呕吐起来。陈朵拍着他后背时,发现他卫衣帽子内侧别着刘洋的化学竞赛徽章。而曼雅看着窗外飞逝的雪,想起张扬今早在墓地说的"永远"。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精神病院的铁栅栏,也覆盖了墓园里未说完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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