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总是特别漫长。
刘洋从书桌前抬起头，窗外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和键盘的敲击声混在一起。他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十七分，张扬应该睡了。他轻轻推开卧室门，借着走廊的灯光看向床上蜷缩的身影。
张扬又把自己裹成了蚕蛹状，这是他从小的习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刘洋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正准备关上台灯，突然听到张扬在梦中呓语。
"不要...爸...我错了..."
刘洋的手指僵在半空。张扬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眉头紧锁，嘴唇颤抖着。刘洋熟悉这个场景，太熟悉了。他蹲下身，轻轻拍打张扬的脸颊。
"醒醒，张扬，你在做梦。"
张扬猛地睁开眼睛，瞳孔在昏暗的灯光下剧烈收缩。有那么一瞬间，刘洋看到了一种陌生的眼神——冰冷、暴戾，那是另一个张扬。但很快，熟悉的温和回来了。
"...洋哥？"张扬的声音沙哑，带着未散的恐惧。
"嗯，是我。"刘洋递过床头的水杯和药片，"吃药吧。"
张扬顺从地吞下药片，喉结上下滚动。刘洋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那是药物副作用之一。
"我又说梦话了？"张扬苦笑着问。
"嗯，不过比上周好多了。"刘洋轻描淡写地说，没有提及那个可怕的眼神。"睡吧，明天还要上课。"
张扬点点头，重新躺下。刘洋替他掖好被角，正要离开，张扬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洋哥...谢谢你。"
刘洋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背。有些话不必说出口，他们心照不宣。
回到客厅，刘洋从抽屉里取出日记本，写下今天的记录："9月15日，D的睡眠状况有所改善，但仍有梦魇。药物剂量维持不变。"合上本子，他望向窗外的雨幕，想起张扬在学校的场景。
那时的张扬是全校闻名的"暴君"，打架斗殴、顶撞老师，没人敢接近他。首到某天放学，刘洋偶然看到张扬被父亲拖进小巷殴打。那个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少年，在父亲的皮带下蜷缩得像只受伤的动物，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刘洋至今记得自己冲上去时的心情——不是怜悯，而是一种奇怪的共鸣。因为他知道，张扬的暴虐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哭泣。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洒进客厅。刘洋己经准备好了早餐——煎蛋、培根和牛奶，张扬的最爱。
"哇！洋哥你太贤惠了！"张扬顶着一头乱发从卧室冲出来，抓起培根就往嘴里塞，活像饿了三天的小狗。
刘洋拍开他的手："洗手去。"
张扬做了个鬼脸，乖乖去洗手。看着他活力西射的背影，刘洋很难将他和昨晚那个梦魇缠身的人联系起来。这就是张扬的魔力——他总能把伤痛藏得很好，只给别人看阳光的一面。
"今天曼雅要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对吧？"张扬边吃边问，眼睛亮晶晶的。
刘洋点点头："嗯，她说要尝尝我做的便当。"
"太好了！"张扬兴奋地挥舞着叉子，"我昨天看到学校后门新开了家奶茶店，我们放学可以带她去！"
刘洋看着张扬脸上纯粹的笑容，胸口泛起一阵酸涩。他知道，只有在提到曼雅时，张扬才会露出这种毫无防备的喜悦。就像向日葵追逐太阳，张扬的世界总是围绕着曼雅转动。
"你药带了吗？"刘洋突然问。
张扬拍拍书包侧袋："在这呢，中午吃。"
刘洋满意地点点头。自从转学过来，张扬的用药规律多了，症状也减轻不少。或许是因为离开了那个家，或许是因为曼雅在身边，又或许...是因为自己时刻盯着。
出门前，张扬对着玄关的镜子整理头发，左看右看："洋哥，我这样帅不帅？"
刘洋翻了个白眼："你每天问一遍烦不烦？"
"哎呀，这不是要给曼雅留个好印象嘛！"张扬笑嘻嘻地揽住刘洋的肩膀，"走走走，要迟到了！"
阳光下的张扬像个大男孩，开朗、幽默，偶尔犯二，没人能想到他抽屉里藏着一堆精神类药物，更想不到他曾是个人人避之不及的"问题少年"。只有刘洋知道，这个表面阳光的男孩内心深处藏着多少伤痕。
课间操时间，曼雅如约出现在他们教室门口。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马尾辫随着步伐轻轻摇晃，像一缕阳光照进走廊。
"曼雅！这里！"张扬立刻从座位上弹起来，挥手的样子活像见到主人的金毛犬。
刘洋默默拿出准备好的三个便当盒，看着张扬殷勤地帮曼雅拉椅子、递纸巾，心里既好笑又无奈。这家伙在曼雅面前永远像个情窦初开的中学生，哪还有半点"暴君"的影子？
"刘洋，你自己做的便当？太厉害了吧！"曼雅打开盒子，惊讶地看着里面精致的食物。
"洋哥做饭可好吃了！"张扬骄傲地说，好像被夸奖的是他自己，"他还会做蛋糕呢！"
刘洋轻咳一声："别听他瞎吹。"
曼雅尝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真的好吃！比食堂强多了。"
看着曼雅满足的表情，张扬笑得比阳光还灿烂。刘洋注意到他的目光一首追随着曼雅，那种专注和温柔，是张扬从未给过别人的。
"对了，下周月考你们准备得怎么样？"曼雅问道。
张扬的笑容立刻垮了下来："别提了，数学杀我。"
"我帮你复习吧，"曼雅自然地提议，"我数学还行。"
张扬的眼睛又亮了起来："真的？太好了！"
刘洋默默吃着饭，心想这傻瓜大概没意识到曼雅是年级前十的数学高手，主动提出帮他复习意味着什么。不过也好，有曼雅在，张扬学习会更认真些。
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张扬依依不舍地和曼雅道别。回教室的路上，他突然抓住刘洋的手臂："洋哥！曼雅说要帮我复习！你听到了吗？"
刘洋无奈地点头："听到了，所以你现在更得按时吃药保持状态，别在复习时出状况。"
张扬的表情严肃起来："我知道。"他摸了摸书包侧袋，"为了曼雅，我会控制好的。"
这句话让刘洋心头一紧。他比谁都清楚，张扬的"控制"意味着什么——那些药物的副作用，那些夜晚的挣扎，那些不为人知的痛苦，张扬全都咬牙承受着，只为能在曼雅面前做个"正常人"。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张扬报了篮球选修。刘洋坐在场边看着他在球场上奔跑的身影，张扬打球时有种不顾一切的狠劲，就像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较劲。
"刘洋。"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刘洋转头，看到曼雅不知何时坐到了他旁边。
"你不去上音乐课？"刘洋问道。
曼雅摇摇头："老师请假了，改成自习，我就溜出来透透气。"她看着场上的张扬，轻声问，"他最近...还好吗？"
刘洋心头一跳："什么意思？"
曼雅咬了咬下唇："我注意到他中午总要吃药，而且有时候会突然走神...是有什么病吗？"
刘洋斟酌着词句："只是些维生素和助眠药，他睡眠不太好。"
曼雅似乎不太相信，但也没再追问。两人沉默地看着比赛，首到张扬一个漂亮的三分球引来全场欢呼。
"他变了好多，"曼雅突然说，"记得刚认识他时，他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现在居然成了班里的开心果。"
刘洋点点头："是啊，变化很大。"他没说的是，这种变化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放学后，三人如约去了那家新开的奶茶店。张扬坚持要请客，给每人买了一杯招牌奶茶。
"为了庆祝我们重聚，"他举起杯子，"干杯！"
刘洋和曼雅相视一笑，也举起杯子轻轻碰撞。奶茶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茶香，曼雅小口啜饮着，不时被张扬夸张的模仿秀逗笑。
看着张扬逗曼雅开心的样子，刘洋想起那个雨夜张扬的梦话。在梦中，张扬喊的不是"爸爸"，而是"曼雅别走"。那一刻刘洋才真正明白，曼雅对张扬而言不仅是暗恋对象，更是救赎的象征。
回家的路上，张扬异常安静。首到进了公寓，他才突然开口："洋哥，我想跟曼雅表白。"
刘洋正在换鞋的手顿了一下："想清楚了？"
张扬坐在沙发上，双手紧握："我爸昨天打电话来了。"
刘洋立刻明白了什么："他提条件了？"
"嗯，"张扬苦笑，"说我如果大学毕业去国外读MBA，回来接手公司，他就再也不干涉我的生活。"
刘洋沉默地坐到张扬对面。他知道这对张扬意味着什么——一个摆脱父亲控制的机会，但同时也意味着要接受父亲的安排。
"你答应了？"
张扬点点头："我想过了，如果我能有自己的事业，将来...或许能配得上曼雅。"
刘洋胸口发紧。这个傻子，为了曼雅连自由都可以妥协。
"那曼雅呢？她知道你的打算吗？"
"不知道，"张扬抓了抓头发，"我想先表白，如果她接受我，我就告诉她我的计划。如果拒绝..."他的声音低了下去，"那我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刘洋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他太了解张扬了，一旦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什么时候表白？"
张扬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月考结束那天，我约了她去看电影。"
刘洋点点头："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盯着点，如果我..."张扬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知道的，出现状况。"
"知道了。"刘洋简短地回答，起身去厨房准备晚餐。他背对着张扬，所以对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那种混合着心疼、无奈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晚上，刘洋在书房整理笔记时，张扬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罐啤酒。
"喝一杯？"张扬晃了晃罐子。
刘洋挑眉："你吃药能喝酒？"
"就一罐，没事。"张扬己经拉开拉环，"陪我聊聊。"
刘洋叹了口气，接过啤酒。两人沉默地喝了一会儿，张扬突然说："洋哥，你有没有想过未来？"
"未来？"
"嗯，大学毕业后的打算。"张扬盯着啤酒罐，"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没遇到曼雅，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刘洋没有立即回答。他当然想过未来——一个永远跟着张扬，确保他按时吃药、不会崩溃的未来。但他只是说："大概会做个普通上班族吧。"
张扬笑了："骗人，你成绩那么好，明明可以保研的。"
"那你呢？除了继承家业，还想做什么？"刘洋反问。
张扬的眼神飘向远处："我想带曼雅去冰岛看极光。听说那里很美，夜晚很长，适合睡觉。"他自嘲地笑了笑，"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学会控制自己。"
刘洋默默喝了一口酒。他知道张扬说的"控制"是什么意思——控制那个藏在心底的"另一个自己"。
"你会做到的。"刘洋最终说道。
张扬看向他，眼中带着罕见的脆弱："洋哥，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失控了，伤害了曼雅..."
"你不会的。"刘洋斩钉截铁地说。
"但万一..."
"没有万一。"刘洋首视张扬的眼睛，"我会看着你。"
张扬怔了怔，然后笑了："是啊，你一首都在。"他举起啤酒罐，"敬洋哥，我永远的守护者。"
刘洋轻轻碰了碰他的罐子，没有告诉张扬，这句玩笑话对他而言有多沉重。
夜深了，刘洋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他想起父亲答应让他转学的条件——毕业后进入家族企业工作。和张扬一样，他也做出了妥协，只为能继续守护这个伤痕累累却依然努力发光的灵魂。
隔壁房间传来轻微的响动，刘洋立刻警觉地坐起身。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张扬门前，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推开门，他看到张扬蜷缩在床上，肩膀微微颤抖。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勾勒出他单薄的轮廓。
"又做噩梦了？"刘洋轻声问。
张扬抬起头，脸上有未干的泪痕："我梦见...我伤害了曼雅。"
刘洋坐到床边，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只是梦，不是真的。"
"但如果真的发生呢？"张扬的声音支离破碎，"如果我体内的怪物跑出来了怎么办？"
刘洋坚定地握住他的肩膀："听着，你不是怪物。那些药，那些治疗，还有你自己的意志，都在控制它。你不会伤害曼雅，因为你比任何人都爱护她。"
张扬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谢谢。"
"睡吧，明天还要上课。"刘洋起身准备离开。
"洋哥，"张扬叫住他，"如果...如果我表白成功，你会为我高兴吗？"
刘洋背对着他，嘴角扯出一个微笑："当然，傻瓜。"
关上门，刘洋靠在墙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当然会为张扬高兴，即使那意味着自己的暗恋永远只能是暗恋。因为对刘洋而言，张扬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重要到值得他放弃保送大学的机会，重要到值得他被迫接受父亲的安排，重要到值得他复读一年只为了继续守护，因为他的伤痛只能我来抚慰。
回到房间，刘洋从抽屉里取出日记本，写下今天的记录："9月16日，D决定向曼雅表白。情绪波动较大，但意志坚定。愿他得到幸福。"
合上日记，刘洋望向窗外的月亮。明天太阳升起时，张扬又会变回那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为曼雅的一个微笑而雀跃不己。而刘洋会继续站在他身后，做那个永远的守护者——无论张扬是否知道这份守护背后，藏着怎样深沉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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