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学院的入党申请书还工整地躺在李勇哥的书桌抽屉里，墨迹未干，像一份沉甸甸的期许。学生会的工作日志上记录着他参与的每一次活动，从组织讲座到志愿服务，字迹认真，力求完美。在老师和同学眼中，李勇哥是品学兼优、积极向上的典范，是值得培养的好苗子。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支撑着这副“好学生”外壳的内里，早己被生活的重担压榨得千疮百孔，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下课铃声一响，李勇哥就像上了发条的陀螺，冲出教室。学生会的工作能压缩就压缩，他需要时间。时间就是钱。他熟练地蹬上那辆吱呀作响的三轮车，上面载着他从批发市场淘来的廉价小商品——手机壳、数据线、发卡、小夜灯……在人流密集的夜市或者学校后门的小巷口，支起他的“移动堡垒”。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便宜好用！” 他扯着嗓子吆喝，脸上堆着熟练却略显僵硬的笑容，努力忽略着路过同学偶尔投来的、带着些许好奇或不易察觉怜悯的目光。摆摊的收入微薄，一块、五块、十块……像涓涓细流，缓慢地汇入那个仿佛永远也填不满的、名为“赌债”的深渊。寒风灌进他单薄的夹克，冻得手指发僵，但他不敢收摊。早收一小时，就少赚几十块，离那个天文数字就远一分。
刘敏的日子更不好过。师范大学的课业本就繁重，她不敢有丝毫懈怠，奖学金是重要的收入来源。课余时间，她像赶场一样奔波于几个初中生的家教之间。喉咙讲得发干，脑子被各种公式和课文塞得发胀。回到狭小的出租屋，往往己是深夜，累得连饭都不想吃，只想倒头就睡。
然而，睡眠并非解脱。父亲欠下的巨额赌债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日夜缠绕着她的梦境。她无数次梦见凶神恶煞的讨债人砸烂家门，把瑟瑟发抖的母亲拖走；梦见自己站在高高的悬崖边，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债务黑洞；梦见父亲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转眼又面目狰狞地向她伸手要钱……冷汗浸透枕巾，惊醒后心脏狂跳不止，久久无法平息。
更可怕的是，她开始梦游了。
李勇哥有几次半夜醒来，发现刘敏不在身边。心惊胆战地寻找，发现她穿着单薄的睡衣，在冰冷的客厅里无意识地踱步，眼神空洞，嘴里念念有词，全是“钱”、“还债”、“别打我妈妈”之类的碎片。他不敢惊动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把她哄回床上，看着她再次陷入不安的睡眠，心如刀绞。每一次梦游，都像是她灵魂不堪重负的一次短暂逃离，留下的是更加疲惫的躯壳和两人心中更深重的阴影。
一块、两块、五块、十块……家教和摆摊的收入像蚂蚁搬家。刘敏看着记账本上那个缓慢变动的数字，再看看手机日历上被红笔圈出的、越来越近的“最后期限”，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彻底淹没了她。
**她厌倦了！厌倦了这种看不到尽头的、一块钱一块钱抠出来的生活！厌倦了永远被债务的阴影笼罩！厌倦了在噩梦中惊醒，在恐惧中梦游！她想要解脱，想要呼吸，想要哪怕片刻的安宁！
一个阴暗的、充满诱惑的念头，在她被绝望逼到悬崖边缘时，疯狂滋生：捷径。
她开始鬼使神差地在网上浏览那些充斥着物欲的论坛和社交圈。她注册了一个新的社交账号，换上精心修饰过的、带着几分清纯又几分妩媚的照片。她小心翼翼地、带着巨大的羞耻感和一丝病态的侥幸，开始接触那些在简介里标注着“成功人士”、“企业老总”的男人。
起初只是试探性的聊天。对方言语间的阔绰和流露出的对她“清纯”、“懂事”的赞赏，像吗啡一样，短暂地麻痹了她痛苦的神经。一个自称“王总”的男人，尤其“热情”。他嘘寒问暖，出手大方（虽然只是线上发些红包），言语间暗示着只要她“懂事”、“听话”，钱根本不是问题，甚至可以帮她“彻底解决家里的麻烦”。
刘敏的心在剧烈挣扎。理智告诉她这是深渊，是饮鸩止渴。但另一边，是李勇哥疲惫不堪的脸，是母亲在电话里压抑的哭泣，是讨债人越来越频繁的催命短信，是那仿佛永远也填不满的债务黑洞……她太累了，累得快要抓不住那根名为“底线”的稻草。
这天晚上，刘敏结束家教回来，脸色异常苍白，眼神躲闪。她把自己关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很久没有出来。李勇哥在外面听到隐约压抑的啜泣声和……手机消息的震动提示音？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
他想起最近刘敏对着手机时那异常复杂的神情，想起她深夜还在偷偷打字……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浑身发冷。
“小敏？你没事吧？” 他敲了敲门。
“没……没事！马上出来！” 刘敏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
李勇哥的心沉到了谷底。等刘敏红着眼睛出来，他再也忍不住，趁她不注意，猛地拿起了她放在床头、还未来得及锁屏的手机。
屏幕还停留在和那个“王总”的聊天界面。
最新几条消息像烧红的烙铁，烫伤了他的眼睛：
王总：“周末来我郊区的别墅吧，环境好，清净。放心，答应你的‘帮助’一定到位。你这么懂事，不会让我失望吧？” 后面附着一个暧昧的表情。
刘敏（颤抖着回复）：“王总……我……我需要时间考虑……”
王总：“还考虑什么？机会不等人。想想你家里的无底洞，想想你那个拼死拼活也赚不了几个钱的小男友？跟我，一步到位。”
再往上翻，是对方露骨的暗示和金钱的诱惑，以及刘敏痛苦挣扎、半推半就的回应。
**轰隆！**
李勇哥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所有的疲惫、压力、隐忍，在这一刻被这赤裸裸的背叛击得粉碎！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双眼瞬间布满血丝，难以置信地瞪着刘敏，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惨白的脸上，如同鬼魅。
“刘敏！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愤怒，将手机狠狠摔在床上！屏幕碎裂的纹路，如同他们之间摇摇欲坠的感情。
刘敏被他的样子吓呆了，随即是巨大的羞耻和恐惧涌上来。“勇哥……我……我没有！我只是……” 她想解释，却语无伦次。
“只是什么？！只是在考虑怎么把自己卖个好价钱？！只是厌倦了跟我这个没用的穷光蛋一起还债？！只是觉得躺着赚钱比跟我一块一块地挣来得轻松？！” 李勇哥步步紧逼，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刀子，扎向刘敏，也扎向他自己千疮百孔的心。他指着碎裂的手机屏幕，手指剧烈颤抖，“那个老男人？！他答应给你多少钱？！啊？！够不够买你的尊严？！够不够买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巨大的屈辱和绝望让刘敏崩溃了，她捂着脸痛哭失声：“我能怎么办？！勇哥！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我们这样熬下去，熬到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受不了了！我每天都在做噩梦！我害怕！我快疯了！我不想看你累死！也不想看我妈被逼死！”
“所以你就选择这样？！” 李勇哥的怒吼带着哭腔，他猛地抓住刘敏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生疼，“走这种肮脏的捷径？！你这是在剜我的心你知道吗刘敏？！”
愤怒和绝望的火焰燃烧到了顶点，却在触及刘敏满脸的泪水和眼中深不见底的痛苦时，骤然熄灭，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恐惧。他害怕，害怕失去她，害怕她真的走上那条万劫不复的路。
所有的强硬、所有的质问，在瞬间崩塌。
“噗通！”
一声沉闷的响声。
李勇哥，这个在学生会侃侃而谈、在入党申请书上写下“为人民服务”的铮铮男儿，这个无论多苦多累都咬牙硬撑、想为爱人撑起一片天的男人，竟首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他跪在刘敏面前，仰着头，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汗水，冲刷着他因疲惫和痛苦而深陷的眼窝。他紧紧抱住刘敏的腿，像个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卑微、颤抖和破碎：
“小敏……我求求你……求求你别这样……别这样对我……”
“我知道我笨！我没用！我赚不到大钱！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我摆摊！我一天打三份工！我不睡觉了！我去卖血！我去借高利贷！我去干什么都行！求求你别走这条路……”
“再给我点时间……求求你……别放弃我……别放弃我们……”
“没有你……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泣不成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高大的身躯蜷缩着，剧烈地颤抖，像一个被彻底摧毁的、无助的孩子。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坚强，在这一跪、一求、一哭中，碎得彻彻底底。他输给了现实，输给了债务，也差点输掉了自己用生命去守护的爱人。此刻，除了最卑微的乞求，他什么筹码都没有了。
刘敏呆呆地看着跪在自己脚下、哭得撕心裂肺的李勇哥，看着他磕红的额头，听着他绝望的哀求。手机屏幕上那个“王总”的露骨消息还在闪烁，像魔鬼的嘲笑。一边是看似唾手可得的“捷径”和深渊，一边是爱人卑微到尘埃里的、泣血的挽留……
冰冷的绝望和滚烫的泪水交织。出租屋里，只剩下李勇哥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沉重得令人窒息。他们的爱情，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己经被逼到了悬崖的最边缘，这一跪，是坠落前最后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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