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里的血腥气淡了，被晨风搅散。苏衔月半边身子都麻了——左手被谢照临枯枝似的手攥了一整夜，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气。可这冷，里头又掺了点别的东西。
她低头看。自己那只冻疮裂口的手，还被他死死扣着。焦黑的指骨跟铁钳似的，力道没松半分，硌得她手背生疼。怪的是……那股子要冻碎骨髓的死气，淡了。掌心贴着的地方，他冰疙瘩似的皮肉底下，隐隐约约……透出点温乎气儿？像冻土底下埋着的火星子，叫人小心拢住了。
她屏着气，不敢动。目光顺着手臂爬上去。
谢照临裹在血糊糊的破麻袋里，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像快停了。脸上干涸的冰蓝血痂像层劣质的釉。可那拧得死紧的眉头……松开了！拧出的深沟浅了，就剩几道印子。干裂乌紫的嘴唇也微微张了条缝，气息又弱又细，倒是匀称了。最扎眼的是他心口那个血窟窿，厚厚的暗蓝血痂糊住了，底下那些要命的金线……老实了！像闹腾够的毒蛇，盘着不动弹。
是那烂草根？还是……她这点活人的热气？
苏衔月心口又酸又胀，鼻子发堵。她小心地用还能动的右手，一点点掀开盖着他伤口的破麻布。底下是块硬邦邦的暗蓝血痂，像块劣质琥珀。没新血渗出来。
成了！老娘终于真吊住这口气了！
狂喜冲得她眼眶发热。顾不上胳膊麻，她轻轻挣了挣左手——得给他弄点水润润。
刚一动——
那只枯手猛地收紧！力道大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嗯……” 一声极低、带着浓重倦意的闷哼从谢照临喉咙里滚出来。他眼皮颤了颤，艰难地掀开一丝缝。浑浊的眼珠蒙着层雾，没个焦点，茫然地对着窝棚顶的破洞。可那只紧扣着她的手，像生了根，半点没松。
苏衔月僵着不敢动了，心提到嗓子眼。“师…师尊？” 声音哑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没发觉的小心，“您…醒了？”
谢照临没应声。眼皮又沉沉合上，只有紧扣的手指固执地传递着力道，掌心相贴的地方，那点微温……固执地存在着。
苏衔月看着两人紧扣的手，又看看他安静下来的脸，心里那点酸胀慢慢化开，变成一种温温的、沉甸甸的东西，坠在心口。她认命似的，放松了紧绷的肩，任由他抓着。右手艰难地从破瓦罐里舀了点冰凉的水，用指头蘸湿了，一点一点，轻轻地、像碰易碎的琉璃，润着他干得起皮的嘴唇。
水珠碰到冰冷的唇，他无意识地……**抿了一下**。
苏衔月指尖一顿，嘴角悄悄往上弯了。她继续蘸着水，耐心涂抹，看着那死灰的唇瓣一点点被润开，透出点微弱的活气。破门外，晨光挤进来，一道带着暖意的光柱斜斜落下，正好笼住两人紧扣的手。
几天过去，窝棚里的血腥气彻底被药渣的苦涩和一种奇异的暖意取代。谢照临多半时间昏沉，气息弱却稳。那只枯手依旧固执地抓着苏衔月，像溺水者抓着唯一的浮木。只有苏衔月起身去照料冰蓝奇株或弄水时，他才极不安稳地蹙眉，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哝，首到她回来重新握住那只冰冷的手，他才又沉沉睡去。
这天晌午，苏衔月小心地从冰蓝奇株的花苞上引下新凝出的、汞浆似的冰蓝液珠。寒气刺骨，她右臂里的邪气贪婪吞噬着，发出满足的轻嗡。她端着个豁口破陶碟，里头是碾碎的紫霜草根茎混着一点冰蓝液珠调成的糊糊，散发着刺鼻的冰苦味儿。
她挪回草堆边。谢照临眼皮动了动，竟自己微微掀开条缝。眼神依旧涣散，不像之前死寂一片，浑浊的眼底凝起一丝极淡的微光，虚虚地落在她脸上。
“师尊，” 苏衔月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得…吃点东西了。” 她晃了晃破陶碟里那团暗紫色的、冒着寒气的糊糊。
谢照临没反应，只那只枯手依旧固执地扣着她的左手。
苏衔月吸口气。右手食指小心挑起一点冰苦的糊糊，慢慢送到他干涩的唇边。指尖不可避免地蹭到他冰冷的唇角。
他枯瘦的喉结极其艰难地滚了一下。嘴唇微微张开一条缝。
成了！苏衔月心头一喜，指尖小心地将那点糊糊抹进他口中。
“唔……” 一声短促、带着浓重鼻音的闷哼响起。谢照临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那张枯槁的脸上，第一次明明白白地浮出一种近乎孩子气的……嫌弃！嘴唇死死抿住，甚至想把那点糊糊顶出来！
“别！别吐！” 苏衔月急了，顾不上别的，右手食指下意识往前一送，指腹轻轻压住他紧抿的下唇，“咽下去！就一点！咽下去就好了！” 声音里带着哄劝。
指腹下，他冰冷的下唇柔软得不像话。那点微弱的抵抗在她轻轻的按压下，竟真的……松了。他极其艰难地、万分不情愿地，喉头滚动，将那点冰苦的东西咽了下去。随即立刻偏过头，脖颈拉出脆弱的线条，嘴唇紧紧抿着，眉头拧成死结，无声地表达着强烈的抗议。
苏衔月看着他这副从未有过的、带着鲜活气的别扭样子，心里那点温温的东西猛地涨满了，嘴角怎么也压不住。她收回手指，指腹上还残留着他嘴唇冰冷柔软的触感，那点凉意，却像小火星，烫得她指尖发麻。
“……苦。” 一声极低、极哑、带着浓浓倦怠和委屈的气音，蚊子哼哼似的，从谢照临紧抿的唇缝里挤了出来。
苏衔月端着破陶碟的手猛地一抖！
说话了！
他真的说话了！
虽然只有一个含糊不清的字，虽然虚弱又嫌弃……但他开口了！不再是痛苦的嘶嚎，是……话！
巨大的喜悦像暖流瞬间冲遍全身！苏衔月鼻子一酸，眼眶发热。她看着草堆上那个拧着眉、满脸写着“难吃”的男人，再看看自己指腹上那点残留的冰凉柔软，心尖尖上，有什么东西，悄悄地、破土而出。
就在这时——
窝棚破门外，风送进来几句刻意压低的议论，带着兴奋和紧张：
“…听说了吗？执事堂贴榜了！”
“…三年一次的外门小比，下月初三就开！”
“…嘿，这次可热闹了！听说内门紫云峰的叶仙子也要来看呢…”
“…嘘！小声点！黄三那事儿还没完呢……”
外门小比？
苏衔月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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