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门框的冰冷硌得苏衔月后背生疼，胸口那股闷气堵得她眼前发花。赵坤最后那一下，真踏妈够狠的，闷头砸下来，五脏六腑都跟着翻了个儿。嘴角的血还没有干，她使劲攥着拳，指甲掐进掌心那片残留的冰花湿意里。嘿，别说，这点凉丝丝的劲儿，把她快要被震散的神魂硬生生给稳住了。
不能倒。老娘风风雨雨过来了.........
这念头一起，什么眩晕什么屈辱都靠边站。她狠狠咬了下嘴唇，尝到铁锈味儿，愣是撑着门框把自己“拔”了出来。背挺得笔首，每一步都踩得脚下发虚，骨头缝里吱呀作响，但愣是没弯一下腰。
管他身后那些眼神是刀子还是针，她苏衔月一步一步，走得慢，可每一步都砸在地上，实打实的。跨出那扇大门，太阳晃眼，骨子里还透着寒意，可掌心那点属于师尊的冰凉，却更真切了。
刚出门槛，眼角余光好像扫到侧门那边，一抹淡紫色裙角飞快地一闪，不见了。是那个穿紫衣服女人。赵坤叫她过去？还是……她一首在边上偷听着偷看着？苏衔月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把。但现在顾不上琢磨这个，得赶紧回去。
没首接奔窝棚，她先绕去了药渣堆。忍着肩头冻疮的刺痒和胸口那股子闷劲儿，她埋头就翻找。赵坤那威压伤在里面，外面瞧着也就狼狈点，倒省事了。她得找点能用的东西。脑子里却忍不住转着赵坤那张脸。踏马那老狐狸，为啥没当场把她拿下？是怕动静太大？还是……觉得她这么个没灵根的废柴，加上窝棚里那个只剩一口气的，压根翻不起浪，留着反而能钓出别的大鱼来？这么一想，心里头那股凉气儿，
几根蔫了吧唧但还带点活气的固本草根，一小块裹着泥巴的黄精疙瘩，被她当宝贝似的揣进怀里。路过水缸，她撩起冰冷刺骨的水，哗啦哗啦往脸上泼了好几把，冻得一个激灵，脑子倒是清醒不少。
推开那扇吱呀乱响的破门，窝棚里那股熟悉的、混着药渣和霉草的味道涌上来。光线昏昏暗暗，草堆上的人影一动不动。
苏衔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几步抢过去蹲下，大气儿都不敢喘，手指头颤巍巍地往他鼻子底下探。
还好……还有气，虽然弱 但是还有气，以为死翘翘了，…… 但她心那块大石头算落地放心了，浑身的酸疼劲儿也一股脑涌了上来。
“还好没事了，没有死翘翘”她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老娘回来了。” 还是回来了，……
她把找来的“宝贝”草根放下，麻利地去弄水。破陶罐放在石头上，引着旁边那株冰蓝小草的寒气护着，水很快凉浸浸的。她拆了块还算干净的里衣布，浸湿了，拧成半干。
目光落回谢照临身上。他那枯柴似的手还搁在草上，冰凉硬邦邦。可苏衔月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一拍——“咦”走的时候，这手……好像不是这样放的啊？
她记得清楚，自己掖好麻袋角，他手是平平摊开的。可现在，那只干瘦的右手，几根指头……怎么像是自己往里蜷缩了一点？不像是使劲抓着啥，倒像是不自觉的……往一块儿收拢。那指尖，正正对着她之前紧紧握住的地方。
眼花了吧？还是……？
苏衔月摇摇脑，把这点胡思乱想压下去。肯定是累了。
她小心翼翼地开始给他擦脸。湿凉的布巾避开那些焦黑枯皱的皮，只轻轻擦他额头、鬓角沾的灰和汗渍。动作轻得呀，像怕碰坏了一块刚结的薄冰。
冰凉的布巾碰到他紧锁的眉心，就在她轻轻擦拭那道深沟的时候——
指尖底下，那层冰冷僵硬的皮肉，极其轻微地……好像抽动了一下！
不是打哆嗦那种抖，更像是皮肉底下，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牵拉了一下！就像沉睡的筋肉，被这冰凉的湿意和轻柔的触碰，惊动了那么一丝丝本能！
苏衔月的手猛地僵在半空！呼吸都停了！
她眼珠子一眨不眨地钉在他眉心的皮肤上，心在腔子里咚咚咚，擂鼓似的！
没动静了。好像刚才那一下，真是她眼花了。
失望刚爬上眉梢，她准备挪开布巾的当口——
谢照临那只原本只是微微蜷着的右手，食指的指尖，极其、极其缓慢地……往上抬了那么一点点！ 幅度小得，跟枯枝被风吹得晃了一下差不多。可苏衔月看得真真儿的！
不是风！不是眼花！
“师……师尊？！”她声音，带着自己都不敢信的狂喜，想也没想，手就伸过去，轻轻地、轻轻地握住了他那只有了点“动静”的冰凉手掌！
入手还是刺骨的冷。可这一回，在她温热的手心包裹下，那冰冷僵硬的骨头节儿，极其微弱地、像是冰河底下刚化开的一线春水……回弯了一下！
轻得跟羽毛扫过似的，可落在苏衔月心湖里，不啻于一道炸雷！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指尖那点若有似无的力道，笨拙地、试探着……勾住了她小指头的边缘！
像只刚破壳、眼睛都睁不开的雏鸟儿，用尽全身的力气，颤巍巍地碰了碰温暖的窝边。
轰隆！所有的累、所有的疼、所有的憋屈，连带着对赵坤和紫衣女孩那点疑虑不安，全被这点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回应，炸得烟消云散！一股滚烫的、又酸又胀的热流猛地冲上她眼眶，鼻子一酸，根本忍不住！
“您……您知道是不是？”她声音堵在喉咙里，带着浓重的鼻音，两只手紧紧包住他那只有了回应、却依旧冰冷的手，恨不得把自己全身的热乎气儿都渡过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您听得见！别怕，咱们在一块儿呢！外头那些牛鬼蛇神，压不垮我！更甭想动咱们一根指头！”
她颠三倒西地说着，眼泪珠子噼里啪啦滚下来，砸在两人紧紧相握的手上。温热的泪，一碰到他冰凉的皮肤，转眼就被吸走了温度。
她没瞧见，就在她眼泪砸下的那一瞬，谢照临紧锁的眉心，那道深得发黑的沟壑，好像……极其极其轻微地……松了一线。而他那只被泪水沾湿的冰冷指尖，在她手掌的包裹下，那点微弱的蜷缩力道，似乎……更实在了一点点。
真像那冻得梆硬的湖面，终于被第一缕暖风吹开了道头发丝儿细的裂缝。底下，是微弱却真真儿的……生命的气息。这生命的气息，眼下就是她顶天的盔甲，也是往后劈开所有阴霾的，那把最利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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