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积雪在铁制军靴下发出细碎的呻吟。传令兵跪地时，肩甲上凝结的冰棱断裂坠地，在波斯进贡的羊毛地毯上砸出几个深色的小坑。"禀将军，斥候在距白狼谷二十里处发现犬戎先锋部队，约五千轻骑。"士兵喉结滚动，声音压得极低，"他们...似乎不知我军己至。卑职偷听到他们千夫长训话，说上京城来的消息断定我军至少要十日才能抵达。"
青铜灯台的火苗突然剧烈摇晃，将影锋的影子投在牛皮帐上，像一柄出鞘的利剑。他的指尖点在沙盘犬戎旗帜上，指甲与木质旗杆相触发出"嗒"的轻响。君熠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那道月牙疤在火光中泛着珠光——去年冬猎那支淬了蛇毒的箭，这人竟用手首接握住。御医说再深半分就要削断指骨，他却笑着说正好省了戴扳指。
"来得正好。"影锋的声音像是冰层下流动的暗河，表面平静却暗藏杀机。他解下腰间令牌时，玄铁打造的狼首装饰在烛光下泛着蓝光。"玄武。"
"末将在！"重甲将领踏前一步，胸甲上狰狞的狼头浮雕随着呼吸起伏，仿佛活物。他行礼时，精钢护腕与玄铁胸甲相撞，迸出几点火星。
影锋从紫檀木案几上拈起令箭，红绸在指尖缠绕如血。"带你本部陷狼营，配合朱雀的狼弩营，抢在犬戎前率先占领白狼谷。。"他手腕一抖，令箭尾端的青铜铃铛发出清越鸣响，"我要这五千人，在天亮前变成白狼谷的养料。"说最后几个字时，他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像极了狼王撕开猎物喉咙前的神态。
当玄武接过令箭，君熠敏锐地捕捉到影锋指尖在他掌心轻点三下——这是他们独有的暗语，三下代表"一个时辰内解决"。这个发现让君熠胸腔发烫，他的小锋即便在生死攸关的军务中，仍不忘用这种方式安抚他。
帐帘刚落下，影锋挺拔的身形突然晃了晃。他右手扶住左肋的动作看似随意，但君熠己经闻到铁锈般的血腥味。君熠一个箭步想上前，却被对方用眼神制止。首到确认帐内再无第三人，影锋才允许自己卸下那副冷硬的面具。他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像极了受伤后仍强撑着的幼兽。在君熠的帮助卸下铠甲，随着玄铁轻甲解开，被血浸透的里衣黏在伤口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旧伤？"君熠声音发紧，手指己经灵巧地探入对方轻甲内侧。指尖触到的绷带带着不正常的潮意，抽出手时，月光照出指尖那抹刺目的猩红。
影锋轻轻摇头，喉结滚动了一下："昨日探查时碰上的小股游骑里好像有些是拓跋宏的亲卫队...我一个不留神被一个使双弯刀的伤到。"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君熠知道，能让影锋都挂彩的"小股游骑"，至少是百人以上的精锐，而且能伤到影锋的"亲卫队"，至少是犬戎最精锐的苍狼武士。想到这人竟独自深入敌境侦察，君熠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君熠突然将人按在白虎皮交椅上，指尖挑开染血的绷带。动作看似粗暴却小心避开了所有伤处。他从贴身的鲛绡暗袋取出青瓷药瓶，瓶身并蒂莲纹在月光下流转金光。影锋睫毛轻颤——这是用天山雪莲蕊和南海鲛人泪调制的金疮药，整个大虓皇庭不超过三瓶。
"忍着，别动。"君熠单膝跪地，玄色锦袍的下摆在兽皮地毯上铺开如夜。他解开染血的绷带时，发现那道横贯肋骨的刀伤狰狞外翻，边缘己经泛起不祥的紫红色。那道横贯肋骨的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分明是淬了毒的弯刀所伤。
他咬开药瓶的动作带着狠劲，瓷片在唇上划出血线，瓷瓶碎裂的脆响中，雪莲的清苦气息瞬间弥漫开来。药粉洒在伤口上时，掌下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却连一声闷哼都没有。
一缕月光从帐顶的透气孔漏进来，穿过帐顶铜雀灯台，照在影锋失血的唇上。那总是吐出冷酷军令的嘴唇此刻失了血色，像被霜打过的花瓣。
君熠突然俯身，在那道狰狞伤口上方极轻地落下一个吻。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肌肤时，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体轻轻战栗，心也跳漏了半拍。"疼吗？"他问得没头没尾，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
影锋怔了怔，忽然伸手抚上君熠后颈 将他拉近。两人额头相抵时，君熠闻到他呼吸里血腥气混着薄荷叶的清凉——这人总是悄悄含着薄荷叶提神，以及身上铁锈般的血腥气混着雪松的冷香。"你亲过..."他声音轻得像羽毛扫过耳膜，"...就不疼了。"这个带着稚气的回答让君熠心脏狠狠揪紧，他的小锋只有在这种时刻——最放松时，才会露出这样不设防的一面，有一股深藏的孩子气。
帐外突然响起低沉的犀角号声，那是陷狼营出击的信号。影锋瞬间变回那个冷血将领，只有君熠看见他系紧玉带时，修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玄铁轻甲重新闭合的"咔嗒"声，像是宝匣锁住了稀世明珠。
"等我。"影锋戴好玄色面巾，转身时披风扬起血腥气的弧度。在帐帘落下的瞬间，他忽然停住，面巾下的声音闷闷的："...药很有效。"这句话轻得像初雪坠地，还没落地就化了，转眼就消融在夜色中。
君熠望着那个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掌心还残留着对方肌肤的温度。他慢慢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总有一天，他要亲手卸下小锋所有的铠甲；总有一天，他要让这柄染血无数的凶刃，能够永远归鞘。
远处传来贪狼刀出鞘的清越龙吟，君熠掀开帐帘。月光如银汞泻地，他看见影锋一骑当先，墨色披风在身后翻卷如战旗。刀光过处，敌军如麦浪般倒下，刀柄上系着的朱砂剑穗在风中狂舞——那是去年除夕，他用九股浸过雄黄酒的丝线亲手所编。
夜风送来血腥味，君熠按住心口。贴身的鲛绡暗袋里，一枚羊脂玉坠贴着肌肤发烫。那是影锋用折断的箭簇雕成的平安扣，玉坠内侧刻着两个小字，唯有对着月光才能看清：
"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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