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方大亮。
两人在门楼前一碰头,背着药篓就上山去了。
老林子幽暗阴森,常年天光不见地,败叶腐质积累不知年月,致瘴气密布,毒虫滋生,然尔也是一些稀有之物生长地。
长兴本地常年跑山的猎户和药农,都鲜少进这片林子,而进来追猎釆山头的必会结队,队里至少两人曾进去过。
一路上走来,陈不知和赵二两人小心翼翼,生怕踩着什么泥泽地陷、蛇虫毒物。
日近午时,终于到了一处己经塌陷了半边屋瓦的小石屋前。
“前年闹旱,跟老孙头那一队猎户入山时这屋子还没塌呢,难不成这两年没一人进山啊?”
山中小屋只要还有人来打尖宿夜,都律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要么留物要么修缮。
陈不知皱眉道:“赵哥,这地方似乎有人来过?”
赵二正要推门的手一停,回头看他。
陈不知指了指脚下的一堆乱草,以及拆断的几处径叶,道:“这棘芒的叶子上有踩踏的迹象。”
顿了顿又道:“草径上的霜痕挺奇怪,尽在离地两尺左右?不对啊?这霜痕连在一起怎么像条蛇?飞过去的?”
赵二翻了翻白眼,道:“屋后小路往里走便是回龙谷,听老孙头说常有大风吹出,这季节霜气正在化开的时候,地气先回那不就只冻着了那离地几尺的地方么?”
说罢推门进去。
屋内一股浓郁的霉味扑鼻而来,空荡荡的,连张床板都没剩下。
屋角放置着一只破碗,上方靠墙摆着一张灰扑扑的桌案,其余便是一些零星散落的东西。
赵二转了一圈儿,从桌底找出一只大陶罐,揭开盖子一看,里头又是一个黑色小罐子。
“藏的啥?”赵二嘀咕一声,伸手去拿那陶盖子,突然啊!的一声大叫,一蹦退出三尺,惊叫道:“什么玩意儿扎我!”
陈不知刚进门,上前望了望他那乱甩的手掌,道:“莫慌这是冻的。”
赵二抬起手一看,果然拇指、食指、中指结了一层白霜,在衣服上一搓便掉了下来,那股刺疼感也渐渐消失,不禁啧啧称奇。
陈不知打量小罐子半晌,盖子被翻到了一边,里头黑漆漆的竟然看不清装了些什么,抬头退后两步道:“赵哥,可觉得这屋子里特别阴冷?”
赵二搓了搓手臂道:“我也正想问你呢,这大中……!”
话未完,陈不知猛地一把抓住他胳膊往后拽了几步。
那陶罐之中骤然升起一股黑烟,凝而不散将近五尺时一分为三,背如张弓昂首吐息,竟是只三头蛇形,虽无目无口两人却感被数道阴冷的视线锁定,动弹不得。
“这……这……这什么东西?”
陈不知摇了摇头,紧盯着那微微摇晃的三首正引颈前倾,己然摆好了扑将下来的势头,忙示意不要说话。
双手缩在袖中,左手竖三指两指抱圆向上,右手如法制炮向下,口中低声疾念:“吾道三分气,混沌化西极。五气朝元顶,六道在乾坤。困!”
破石屋中,随他话音方落,气场陡然一滞,似有黏稠如浆汞充塞其中。
赵二连呼吸都感有些困难,就在这时头顶三首蛇烟掠起一道残影,弹身扑了下来。
陈不知心里也慌得紧,掐得柱字诀指尖都泛了白。
蛇烟之快,眨眼三头己冲到了跟前。
法诀所凝气场,远未达化而成西极的困守之态,眼见一尺之外蛇头也就缓了一缓,明显是挡不住的,当下指决疾变,颂咒出声。
平日里修习功课时,因饭点将到而一气呵成的呢喃颂咒法,这时就显出了超凡的语速。
印诀如一,瞬息咒成。
蛇烟果然在鼻尖之前猛然一顿,陈不知那颗高高悬起的心却未落下,反又升悬了百十丈。
只见三首蛇烟之后,又冒出一股凝而不散水桶般粗细的墨色烟气,红芒竖瞳遍布其中缓缓抬首。
丈方之地,露结寒霜,冰盖春泥。
陈不知心里咯噔了一下,突然想起来这是什么了,屋外的荒草为何寸寒冰结。
陆之年藏书有云:虺生沱沱,五百化蛟,禀命不永奄而殂殒,魂兮恸号,又百年通天,御伏而行草木而息,霜露不散聚而不溃,是谓虺阴。
“长兴怎会有这等怪物?”
后面这个念头才起,虺阴百眼齐张,室中红芒逼退了烂顶破瓦漏下的日光,厉啸一声一口便将人高的三首蛇烟吞入‘腹中’。
紧接那庞大的身形一扭,簌地一阵烈风吹过,屋中复见清明,当真是瞬息之间,烟消云散。
陈不知愣了好一会,撒了决印回头看时,赵二早己倒在地上,摸了摸脉搏有些紊乱,应是惊吓过度所致。
再望向门外时,门口己背光立着一道小小的人影,身着锦缎青衣,脚踩虎头履,半束结发形如成年男子装扮,却是一张不拆不扣的三尺孩童脸容。
“你们是什么人?”语声稚嫩冰冷。
这深山老林子里突然出现一幼童,本就反常之事。
陈不知缓缓站起,满心戒备,道:“山下采药人。”
青衣小童咧嘴一笑,小手一抬一阵阴风扫过,屋中顿时立着五道黑影。
“骗你小爷可没好果子吃,长兴就这么大个地儿,没听说过哪家采药人还会术法。”
陈不知望了望围立的这几道影子,心下暗道:鬼修?
忙道:“我师傅是青阳观陆道长!”
青衣小童皱皱眉,道:“婚丧主事那位陆道长?”
陈不知点点头道:“正是,师傅会些小法术,我自然也习得一些防身。”
青衣小童分辨不了真伪,转头往屋外叫了一声:“师父。”
门外果然又进来一人,身形高挑穿着一身黑袍戴着兜帽,一身浓郁得化不开的阴气,黑漆漆的一片竟然看不见脸容。
这人一进屋,仿佛时节都倒回了西九寒冬。陈不知眼角余光分明看到赵二哆嗦了一下。
“陆道长徒弟?小兄弟姓甚名谁?”
陈不知抱辑道:“小道陈不知,这位是老槐树巷子赵家老二。”
那瘦高之人嗯了一声,示意幼童收了五鬼才道:“这时节你们上山采药?”
陈不知松了口气,此师徒二人显然也是长兴本地人氏,说不得瘦高个子与陆之年还相识呢。
当下答道:“年前知春堂做了笔大买卖,东西应是从老林子里弄出去的,所以我和赵哥上来碰碰运气呢。 ”
青衣小童嘿嘿一笑道:“傻子么?知春堂是做生意可不是做慈善,谁家发财路子还能昭告天下?你可知这两年为何没一人再敢上老林子?你俩……”
瘦高之人挥了挥手,打断他说话,道:“这位是秦家小公子秦九,老夫阴长生,回龙谷两年前来了一条虺阴,在屋中生吞了好些人生魂,本地猎户和药贩大抵都知此事。”
陈不知一愣,果真是虺阴,老道这种耳听八方闲事,眼观六路是非的贤德明师,难道竟不知此事?绝无可能!那这又是何用意?难不成真是让他来长长见识历练历练?可这是条虺阴!不是什么新死阴魂枉死小鬼。
念头一转,心下己生退意,抱揖一礼道:“多谢阴前辈告知,我们这便下山去。”
阴长生哈哈一笑道:“莫急,虺阴神魂己残缺,其实没多大威胁,陆道长能允你上山,当己考虑过此节。”
陈不知道:“师傅虽有术法在身人称半仙,但这等掐算之事也不可尽信,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小道便极有可能死在那怪物手里。”
每逢出卦摊时,陆之年最拿手的手段可不是什么能掐会算,而是察颜观色,再配合些小法术搏个半仙之名那是绰绰有余。
陈不知也不好明说不信,只得绕着弯收敛着说,至于其他本事如何,那又得看对方是谁了。
阴长生嘿嘿一笑,道:“总归陆道长之能不可说,而今这屋中几人均是长兴人氏,屋中被吞去生魂的也是长兴之人,小道长何不留下助我等除去此恶?”
陈不知从不觉得自己是个道德高尚兼能行侠仗义的好人。
且瘦高老头连那张脸都隐在了重重黑雾之下不敢示人,更让他觉得这段大义凛然的话,说得每一个字都充满了阴谋感。
所以,无论从何考量,留下都是下下之选。
满心的拒绝,只道:“小道术法低微,身贱骨轻,穷困潦倒一日三餐都难以为继,就算是搬搬抬抬的活儿,也使不上力气帮阴前辈什么忙。”
秦九一脸的鄙夷之色道:“你是不是要银子……咦,不对,师父!虺阴己经吃下了我的后相魂种,我们坐等它七魄被灭天魂被吞便可,如何要这人帮忙?他掐那道印也没甚大用啊?”
陈不知眉头一皱,心道原来三头蛇魂是你这小屁孩子放陶罐里的啊?
阴长生道:“虺阴能来,它也能走,有魂种在,追踪确不成问题,不过……”
秦九闻言解意,阴长生大概想说的是,不过多一人,可多一份稳妥,倘若真发生什么意外,那不就又能充当垫背么?
当下点头道:“好我知道了。”转身往外招了招手,喊道:“拿进来!”
门口一阵脚步声响起,又进来两个灰衣小厮,一人提着一个红漆大木盒。
木盒的款式看得陈不知眼中一亮。
“哥,你饿不饿?”秦九望向陈不知说道。
(http://www.isfxs.com/book/GBB0CB-3.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isf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