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登基后的第三日，皇城朱雀门就撤下了缟素，换上了崭新的明黄幡旗。赵宸站在门楼远眺，曾被叛军纵火焚烧的街巷己被清理干净，百姓们踩着晨光搬出断木残砖，有工匠正搭着脚手架修补被箭矢射穿的檐角。
“将军，户部刚送来的账册。”林徐捧着卷宗走来，伤臂己能活动，只是抬臂时还微微发僵，“新帝下旨免了京畿三年赋税，还从江南调了二十万石粮食，今早刚入了粮仓。”
赵宸翻开账册，见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赈灾款项的去向，每一笔都标注着经手官员的姓名，末尾盖着新帝的朱印。他想起瑞王登基当日说的话：“百姓遭此劫难，最忌官吏中饱私囊。赵将军手握兵权，便替朕盯着这些账目，有敢伸手者，先斩后奏。”
正说着，街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两人俯身看去，只见一队玄甲军正护送着几辆马车穿过街口，车厢上贴着“药”字幡旗，几个郎中带着药童从车上搬下木箱，在街角支起摊子，对着排队的百姓高声喊道：“新帝有旨，伤患问诊抓药，分文不取！”
人群里响起一片欢呼，有老婆婆攥着药包抹眼泪，念叨着“总算有盼头了”。赵宸看着这一幕，指尖在兵符上轻轻敲了敲——那五枚兵符己按新帝旨意，一半存入兵部银库，一半由他随身携带，遇有调兵之事，需两人共同核验。
“对了，吴猛那边有消息吗？”赵宸问。
“刚遣人来报，叛党残余的三处据点己清剿完毕，缴获的粮草都运去了城郊的流民营。”林徐顿了顿，压低声音，“只是……他在密信里说，陛下的亲卫统领最近总在五大营营区附近转悠，像是在查探兵力布防。”
赵宸望向皇宫方向，太和殿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金光。他沉默片刻，忽然道：“传我令，让玄甲军把城防图誊抄一份，送呈陛下。另外，下午随我去流民营看看——那里住着不少叛军的家眷，得亲自去安抚。”
林徐应声而去。赵宸重新望向街面，见几个孩童追着卖糖人的小贩跑过，笑声清脆得像檐角的风铃。他握紧兵符，指腹着上面的猛虎纹——叛乱的根须虽未除尽，但这京城的烟火气，终究是一点点回来了。
流民营的竹篱笆外，晒着一排排浆洗干净的灰色布衣，风一吹，布料上的补丁晃悠悠地摆。赵宸刚走进营区，就听见一阵木槌捶打衣物的声音，混着女子清亮的嗓音：“张婶，这药得趁热敷，不然胳膊该留疤了。”
循声望去，皂角树底下蹲着个穿月白粗布裙的姑娘，正帮一个断臂妇人缠绷带。她挽着袖子，露出半截细白的手腕，动作麻利却轻柔，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她发顶，拢起一层淡淡的金辉。
“那不是苏家小姐吗？”林徐在旁低声道，“叛军作乱时，她家药铺被烧了，父亲也没了，她就带着剩下的药材来营里帮忙，这些天多亏了她。”
赵宸脚步顿了顿。他认得她，苏婉，太医院院判的独女。三年前他在宫里当值，曾见她跟着父亲给太后请脉，那时她还穿着绣裙，手里攥着药囊，怯生生地跟在后面，与此刻跪在泥地里、指尖沾着草药汁的模样判若两人。
苏婉似乎察觉到视线，抬头望过来。西目相对时，她先是一愣，随即认出了他身上的玄甲，慌忙起身行礼，裙摆沾着的草屑簌簌落下：“见过将军。”
“不必多礼。”赵宸的目光落在她沾着血渍的围裙上，“这些天辛苦你了。”
“不过是尽绵薄之力。”苏婉垂着眼，声音轻轻的，“倒是将军，平定叛乱护了一城百姓，该谢的是我们才对。”她说着，拿起旁边的药杵，往石臼里添了些晒干的蒲公英，“营里的金疮药快用完了，这些草药捣碎了能顶一阵子。”
赵宸看着她捣药的样子，忽然想起昨夜新帝说的话：“流民营里有位苏姑娘，医术好，心也善，朕打算让她执掌新办的惠民药局。只是她性子刚，先前拒了官差的邀请，说要等营里的人都安置妥当才肯走——赵将军去一趟，或许她能听你的。”
“陛下有意在京城设惠民药局，让百姓能平价抓药。”赵宸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声音比平时温和些，“他说，你是最合适的掌事人选。”
苏婉捣药的动作停了。她抬眼望过来，眸子里像落了星子：“惠民药局？真的能让所有人都买得起药？”见赵宸点头，她忽然笑了，脸颊泛起浅浅的梨涡，“那我去。只是……”她指了指营里的老弱，“得等他们都搬进新盖的安置屋才行。”
正说着，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跑过来，举着朵野雏菊：“苏姐姐，给你！刚才看见赵将军的马拴在篱笆外，它好像饿了。”
苏婉接过花，笑着揉了揉小姑娘的头，然后转向赵宸：“将军若不嫌弃，营里还有些糙米，我去煮碗粥？”
赵宸看着她手里的野雏菊，花瓣上还沾着露水。风穿过竹篱笆，带来皂角的清苦气，混着草药的淡香，竟让人觉得心里格外安稳。他点头时，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腰间的兵符——铁冷的棱角，忽然撞上了一丝说不清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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