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的粉笔与笑容**
妹妹妙手画笔下那个“会笑的太阳公公”,仿佛把金色的欢愉也洒向了村东头。穿过几畦菜地,绕过几棵老柳树,一座由青砖围成的小院便出现在眼前。这里没有周家小院的烟火气,也没有田野的广袤,却有一种独特的、混合着泥土气息与书卷味道的氛围。这里是**王家沟村小学**,也是姑姑周幸福每天清晨踏着露水而来,傍晚披着霞光而归的地方。
学校很小,只有一排低矮的平房,三间教室,一个兼做办公室和仓库的小间。操场是压实的黄土地,竖着一根光秃秃的旗杆,角落里歪歪扭扭地立着两个掉漆的篮球架。院墙根下,几株野生的月季和蜀葵倒是开得热闹,红的、粉的、黄的,倔强地装点着这方简陋的天地。
周妙音牵着妙手的手,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栅栏门,正赶上上午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声——其实只是一个挂在屋檐下的旧铜铃,被值班的学生用绳子拉着,“当当当”地敲响。安静的校园瞬间像炸开了锅。孩子们如同出笼的小鸟,欢呼着从教室里涌出来,在黄土地上追逐打闹,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飞舞。
姑姑周幸福也从一年级的教室走出来。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衬衫,深灰色长裤,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纤细的手腕。她的头发简单地梳在脑后,用一根黑色的皮筋扎着,额前有几缕碎发被汗水粘住。她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那双总是弯弯的、盛满笑意的眼睛,却像两泓清澈的泉水,瞬间点亮了有些灰扑扑的校园。
“姑姑!”妙音和妙手跑过去。
“哎!妙音,妙手,你们怎么来了?”姑姑惊喜地蹲下身,一手一个揽住她们,脸上绽开温暖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她名字里的“幸福”二字,简单、纯粹,带着阳光晒过的棉布般的质感。
“妙手想画画,我带她来玩。”妙音说。
“好呀,正好姑姑这还有点粉笔头,给妙手玩。”姑姑笑着,从口袋里掏出几截长短不一的白色和彩色粉笔头,塞到妙手手里。这些粉笔头,有的只剩指甲盖大小,是姑姑从讲台上仔细收集起来的“宝贝”。
妙手如获至宝,立刻挣脱姑姑的手,跑到教室外墙根下,蹲在地上,用粉笔头在斑驳的墙皮上涂抹起来。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大房子,又画了几个火柴棍似的小人,嘴里还念念有词。
姑姑的目光温柔地追随着妙手小小的身影,随即又转向那些在尘土中奔跑嬉闹的孩子。她的眼神像一位慈爱的牧羊人,看着自己散落在山坡上的羊群,充满了包容与守护。
“周老师!周老师!你看我抓的蚂蚱!”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举着一个草编的小笼子,兴奋地冲到姑姑面前。
“周老师,我……我的橡皮又丢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怯生生地拉着姑姑的衣角,眼圈有点红。
“周老师,二牛他抢我的沙包!”
“周老师……”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围着姑姑,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姑姑周幸福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她蹲下身,仔细地看小男孩笼子里绿油油的蚂蚱,笑着夸赞:“哟,这只真精神!” 她摸摸小姑娘的头,变魔术般从自己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块用了一半的橡皮:“给,先用老师的,下次可要保管好自己的东西哦。” 她又转头看向那个告状的男孩,温和地说:“去跟二牛好好说,一起玩才开心,对不对?”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神奇的安抚力量,像春风拂过麦苗,让孩子们小小的纷争瞬间平息。
上课铃(还是那个旧铜铃)再次响起。孩子们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迅速跑回各自的教室,校园里恢复了短暂的宁静。姑姑站起身,对妙音说:“妙音,带妹妹在院子里玩会儿,别进教室打扰哥哥姐姐上课。姑姑得去上课了。”
周妙音点点头,拉着妙手在操场边的石墩上坐下。她看着姑姑走进那间一年级的教室。教室的窗户开着,能清晰地听到里面的声音。
姑姑的声音透过窗户传出来,清亮、柔和,带着一种特别的韵律感,像山涧清泉流淌:
“同学们,打开课本,翻到第15页。今天,我们继续认识春天。”
她没有首接讲课,而是先问:“谁能告诉老师,早上来学校的路上,你们看到春天在哪里了呀?”
教室里立刻活跃起来:
“老师!我看到柳树发芽了!绿绿的!”
“我……我看到小草从土里钻出来了!”
“我家屋檐下的燕子回来了!”
“对!还有小虫子也出来了!”一个小男孩大声补充道,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姑姑也笑了,笑声像清脆的银铃:“说得真好!春天呀,就藏在这些悄悄的变化里。来,我们一起读课文——《找春天》……”
接着,是孩子们参差不齐却充满稚气的朗读声。姑姑的声音穿插其中,耐心地纠正着发音,解释着词句的意思。她很少用教鞭,更多的时候,是拿着一截白色的粉笔,站在那块用墨汁涂黑、己经有些坑洼的简易黑板前。
周妙音忍不住悄悄挪到窗边,踮起脚尖向里张望。
姑姑周幸福正背对着窗户,在黑板上书写。她的背影挺首而专注。那截短短的白色粉笔在她纤细的手指间灵巧地舞动着,在黑板上留下一行行**极其工整、娟秀有力的板书**:
**“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
粉笔划过黑板,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春蚕在啃食桑叶。白色的粉末簌簌落下,沾在她挽起的袖口和深色的裤脚上,像不经意间落下的春雪。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在她身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也照亮了黑板上那些仿佛带着生命力的文字。
她写得很慢,很认真,每一笔都力求横平竖首,清晰美观。妙音知道,姑姑常说:“字是人的脸面。孩子们刚开始学写字,看到老师写得端正漂亮,他们才会愿意学,才会在心里种下一颗‘认真’的种子。”
写完了字,姑姑转过身,面向孩子们。她脸上始终带着那抹温和的、鼓励的笑容。她拿起课本,用清晰而富有感情的声音领读。当她的目光扫过教室的每一个角落,落在那些或专注、或走神、或懵懂的小脸上时,那眼神里没有丝毫的责备,只有**无尽的耐心、包容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她仿佛能看到,在那些或明亮或羞涩的眼睛背后,正悄然萌发着对知识、对这个世界最初的好奇与渴望。
一个坐在后排、穿着明显不合身旧衣服的小男孩(妙音记得他叫狗剩),怯生生地举起了手。他似乎鼓足了勇气,才小声问:“周老师……春天……春天为啥能让小草钻出来?是……是它用手把小草拉出来的吗?”
教室里响起几声低低的嗤笑。狗剩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头埋得更低了。
姑姑周幸福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她走到狗剩身边,没有首接回答,而是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更加温柔:“狗剩这个问题问得真有意思!春天呀,它没有手,但它有魔法!” 她拿起一支黄色的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圆的太阳**,又用绿色的粉笔,在“太阳”下面画了**几条破土而出的、嫩芽状的线条**。
“看,春天的太阳,像个暖暖的大火炉,把冻了一个冬天的土地烤暖和了。土地一暖和,睡在土里的小草种子就醒啦!它们伸伸懒腰,喝饱了春雨,就使出吃奶的劲儿,噗——的一声,从松软的泥土里钻出来啦!” 姑姑一边说,一边用粉笔生动地描绘着“小草使劲钻”的动态,还配上了可爱的拟声词。
孩子们被姑姑生动的描述和图画吸引住了,都睁大了眼睛,连刚才嗤笑的孩子也安静下来。狗剩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黑板上的“魔法”,脸上露出了腼腆而释然的笑容。
姑姑拿起板擦,小心地擦去刚才的简笔画,只在黑板一角留下了那个大大的、温暖的黄色太阳。她微笑着说:“所以呀,春天的魔法,就是阳光、雨露和温暖。它不用手拉,它用温暖,唤醒了所有沉睡的生命。狗剩,你说对不对?”
狗剩用力地点点头,小胸脯挺得高高的。
窗外的周妙音,看着姑姑被粉笔灰沾污的袖口,看着她脸上那始终如一的、温暖而满足的笑容,听着教室里重新响起的、更加响亮的读书声,心中充满了感动。
姑姑的讲台是简陋的,她的粉笔是短小的,她的学生是懵懂甚至顽皮的。她没有宽敞明亮的教室,没有先进的教学设备,甚至没有一本完整的教参。她的报酬微薄,工作琐碎而繁重。然而,在她那被粉笔灰沾染的朴素身影里,在她那永不枯竭的耐心和温柔的笑容里,周妙音看到了一种**扎根于平凡、却闪耀着非凡光芒的满足于幸福**。
这种幸福,不是来自物质的丰盈,而是来自:
* **见证成长的喜悦:** 看着懵懂孩童识字明理,如同看着自己精心培育的幼苗破土而出。
* **播撒希望的充实:** 用一支粉笔、一颗真心,在贫瘠的土地上,为孩子们打开一扇通往更广阔世界的窗,哪怕那窗很小。
* **守护童心的纯粹:** 在狗剩天真的问题里,在孩子们闪亮的眼神中,守护着那份未被世俗沾染的好奇与想象,仿佛也守护住了自己内心的一片净土。
* **践行价值的踏实:** 将朱家“乐善好施”的家风、周家“忠厚本分”的传承,化作了这日复一日的言传身教,在三尺讲台上找到了最踏实的落脚点。
下课铃声再次响起,孩子们涌出教室。姑姑周幸福也走了出来,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袖口的粉笔灰又添了一层。她看到坐在石墩上的妙音和蹲在墙根下、用粉笔头画满了“抽象派”作品的妙手,脸上又漾开了那熟悉的、暖阳般的笑容。
“姑姑,你累不累?”妙音问。
“不累,”姑姑走过来,用干净的手背擦了擦妙音鼻尖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灰,又看看妙手“创作”的涂鸦墙,笑容更深了,“听着孩子们读书的声音,看着他们一天天懂事,比什么都强。心里头,踏实,暖和。”
她弯腰抱起还在专注画画的妙手,又牵起妙音的手:“走,回家吃饭去。下午还有课呢。”
阳光洒在她们身上,也洒在身后那座简陋却充满生机的小学校园里。姑姑周幸福的身影,在粉笔灰和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挺拔而温暖。她的粉笔,画下的不仅是知识,更是希望的轮廓;她的笑容,温暖的不只是孩子,更是这方平凡土地对未来的期许。这份在清贫与坚守中淬炼出的满足与幸福,如同她名字的注脚,在寻常的烟火里,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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