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叔叔的袜机与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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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叔叔的袜机与巧手

 

**叔叔的袜机与巧手**

姑姑周幸福粉笔灰沾染的笑容,如同暖阳,照亮了村小学的方寸天地。而在离村子几里地外的镇子上,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节奏,正伴随着机器的轰鸣,日复一日地敲打着。这里是“红星袜厂”,一座由红砖砌成、窗户常年蒙着一层油灰的厂房,也是叔叔周大顺“周家老幺”工作了近二十年的地方。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复杂而浓烈的工业气息**:新棉线的清新、染料的微涩、机油的厚重、以及无数织物纤维在高速摩擦中散发出的、难以形容的微焦味道。这味道浸透了厂房的墙壁,也浸透了每一个在此劳作的人的衣衫和头发。

周妙音跟着邻居家的春妮姐(在袜厂做质检)第一次走进车间时,瞬间被巨大的声浪和景象淹没了。无数台**电动织袜机**整齐地排列着,像一列列沉默的钢铁士兵。它们不知疲倦地高速运转,发出震耳欲聋的“咔哒咔哒——嗡——”的轰鸣,汇成一片令人心悸的声浪海洋,连脚下的水泥地都在微微震颤。机头上,细密的钢针飞快地上下跳动,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将五颜六色的纱线编织成管状的袜坯。空气中飞舞着细小的棉絮,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光柱里,如同迷蒙的雪雾。

叔叔周大顺就站在其中一台机器旁。他穿着和其他工人一样的深蓝色工装,袖口和胸前沾染着洗不掉的油渍。头上戴着防止棉絮的白色工作帽,脸上罩着一个大口罩,只露出一双专注而略显疲惫的眼睛。他的身形不算高大,甚至有些单薄,但站在那轰鸣的机器旁,却有一种奇异的稳定感。

妙音看到叔叔的双手——那是一双与她父亲、爷爷都不同的手。手指不算特别粗壮,但**指节分明,掌心覆盖着一层厚实发黄的老茧**,尤其是指尖和虎口的位置。此刻,这双手正**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部件般,在高速运转的机器上飞快地操作着**:

1. **接线:** 纱线筒上的线用完了,叔叔的眼睛像鹰隼般瞬间捕捉到断线点。他左手极其精准地捏住断头,右手从旁边挂着的备用纱筒上捻出新线头,两根线头在他指尖飞快地捻、搓、绕,一个灵巧的结瞬间完成,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新线头被迅速引过导纱钩,机器几乎没有停顿。

2. **调机:** 他时而弯腰,耳朵贴近轰鸣的机器,凝神细听,眉头微蹙。然后拿起一把小扳手,在某个螺丝上极其轻微地拧动半圈,或用手指快速拨动某个小齿轮。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与这台冰冷的钢铁对话,通过细微的调整,让它发出更“和谐”的运转声。

3. **换针:** 偶尔,一根织针断裂或磨损。叔叔立刻停机(短暂的几秒),用一把特制的尖嘴小钳,如同外科医生般精准地夹出坏针,又从腰间的小皮套里摸出一根闪着寒光的新钢针,稳稳地插入针槽,动作一气呵成。机器再次启动,仿佛从未中断。

4. **巡查:** 他像守护领地的头狼,在自己负责的几台机器间来回走动,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寸运行的袜坯,检查是否有漏针、跳线或色差。粗糙的手指偶尔会快速拂过袜面,感受织物的纹理和平整度。

汗水顺着叔叔的鬓角滑落,浸湿了口罩的边缘。巨大的噪音下,工人们之间几乎无法交谈,只能靠眼神和手势交流。这是一个**被声音统治、被速度驱赶、被重复定义的世界**。叔叔的“巧手”,在这里不是用来创造艺术,而是用来**对抗故障、维持效率、确保那源源不断的、单调的“袜流”永不中断**。每一双从机器上吐出的袜子,都凝结着无数个这样细微、精准、快速的操作,凝结着汗水和专注。

下午五点,尖锐的下班汽笛声如同救赎般响起,压过了机器的轰鸣。工人们如同退潮般涌出车间,脸上带着疲惫的解脱。叔叔脱下工装帽和口罩,露出一张清瘦、带着深深倦意的脸庞,额头上是长时间戴帽子压出的红痕。他用力地拍打着身上沾满的棉絮,空气中腾起一小片白色的“云”。

“叔!”周妙音和春妮姐迎上去。

“哎,妙音来了?走,回家。”叔叔的声音有些沙哑,是长期在噪音环境下的结果。他笑了笑,那笑容在疲惫的脸上显得有些勉强,但看向妙音的眼神却很温和。

回到周家小院时,夕阳的余晖正温柔地洒满小院。洗去一身机油味和棉絮,换上干净的家常衣服,叔叔周大顺仿佛变了一个人。那份在工厂里被机器轰鸣和重复劳作压榨出的疲惫,似乎被小院的宁静和家人的气息悄然驱散了一些。

晚饭后,暮色西合。小院里的灯亮了起来,吸引着夏夜的飞虫。这时,邻居李奶奶牵着她五岁的小孙子铁蛋,忧心忡忡地来了。

“他叔,麻烦给看看铁蛋吧。这孩子下午在河边玩,摔了一跤,倒没伤着哪,可回来后就蔫蔫的,饭也不吃,刚才还吐了,摸着头有点烫,眼神首勾勾的,叫也不应……怕是吓掉魂了。”李奶奶的声音充满了焦急。

在乡村,孩子受惊后出现类似癔症的症状,常被归为“掉魂”。这时,人们除了找奶奶,也会来找继承了奶奶几分“本事”的叔叔周大顺。

叔叔放下手中的茶杯,脸上那份工厂里的疲惫被一种沉静的专注取代。他没有像奶奶那样拿出香炉,而是对李奶奶点点头:“把孩子抱堂屋炕上,放平,别怕。”

他起身去灶房,舀了半碗刚从水缸里打出的、清凉的井水。又走到奶奶存放草药的角落,从一个瓦罐里捏了一小撮晒干的**朱砂**(一种矿物,中医有安神镇惊之效,民间也常用于“辟邪”),极其小心地捻了一点,撒入碗中倒上高度白酒。朱砂的红色粉末在酒水中缓缓沉降、晕染,像一朵小小的红云。

叔叔端着这碗淡红色的朱砂酒水走进堂屋。铁蛋果然蔫蔫地躺在炕上,小脸苍白,眼神涣散,对大人的呼唤反应迟钝。

叔叔没有念咒,也没有点香。他让李奶奶和闻讯过来的奶奶(在一旁默默看着)保持安静。他走到炕边,在碗口上方,伸出他那双白天还在冰冷机器上精准操作、此刻却异常稳定的手——那双指节分明、带着老茧却无比灵巧的手。

只见叔叔:

1. **净手凝神:** 他先用清水仔细地洗了洗手,用布擦干。然后闭目凝神片刻,仿佛在沉淀心神,驱散白日机器的喧嚣。

2. **“画符”引路:** 他伸出右手**食指**,轻轻蘸入那碗淡红色的朱砂水中。接着,他悬腕于铁蛋身体上方约一寸处,**以指为笔,以气为墨**,开始在虚空中极其专注、极其缓慢地“书写”起来!他的手指在空中划出**复杂而流畅的轨迹**,像是在勾勒某种无形的符文,又像是在编织一张看不见的网。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韵律感,指尖残留的朱砂水在灯光下偶尔反射出微弱的红光。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只有他沉稳的呼吸声。

3. **“收摄”安魂:** 虚画片刻后,叔叔的手指最终悬停在铁蛋的额头上方。他眼神一凝,口中发出一声低沉而清晰的:“**定!**” 与此同时,他那蘸着朱砂水的食指,**极其轻柔、如同羽毛般**,点在了铁蛋的眉心正中!留下一个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淡红色圆点。

4. **温言抚慰:** 做完这一切,叔叔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额角也微微见汗。他拿起一块干净的湿布,小心地擦去铁蛋眉心的红点。然后,他坐在炕沿,用那双粗糙却温暖的大手,轻轻握住铁蛋的小手,声音低沉而温和:“铁蛋,不怕不怕,回家了。河边的小石头跟你闹着玩呢,没想真吓你。你看,奶奶在这儿,叔在这儿,咱家热炕头在这儿,安全着呢。睡一觉,明天又是好小伙儿!”

说来也怪,经过叔叔这一番无声的“指舞”和温和的言语安抚,铁蛋那涣散的眼神竟然渐渐聚焦了,苍白的脸上也恢复了一点血色。他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奶奶,又看了看叔叔,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这次是带着委屈和依赖的正常哭泣,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慌的呆滞。

“好了好了,哭出来就好了!”李奶奶喜极而泣,连忙抱住孙子。

奶奶在一旁看着,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朝叔叔微微点了点头,那是对他“手艺”的无声认可。

叔叔周大顺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完成“任务”后的平和。他对李奶奶说:“婶子,让孩子哭会儿,把惊气哭出来。晚上睡觉前,用温水给他擦擦身子,喝点温乎的小米汤。没事了。”

送走千恩万谢的李奶奶和己经恢复精神的铁蛋,小院重归宁静。周妙音看着叔叔在灯下收拾那碗朱砂水,忍不住问:“叔,你刚才在铁蛋头上画的是什么呀?是跟奶奶学的咒语吗?”

叔叔笑了笑,那笑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朴实:“哪有什么咒语。就是些……安神的法子。” 他晃了晃碗里残留的淡红色水迹,“朱砂和酒,老辈人说能安神定魂。井水清凉。画那些道道……”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主要是让心静下来,也让铁蛋觉得,有人在认真‘处理’他的害怕,给他一个‘魂儿回来了’的念想。最要紧的,还是后头跟他说的话,让他知道安全了,不怕了。”

他看了看自己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灵巧的手:“这双手啊,在厂子里伺候机器,讲究的是个准头、快字。回来做这个,讲究的是个稳字、静字。道理不一样,用心是一样的。”

周妙音看着叔叔那双神奇的手——白天在轰鸣的袜厂里,它们是驯服钢铁的巧手,确保千万根纱线精准交织;夜晚在宁静的小院里,它们又成了安抚惊魂的妙手,用无形的笔触和温暖的触碰,为迷途的小小心灵指引归途。机油味与朱砂的气息,工业的精准与民间的慰藉,辛劳的汗水与无偿的善举,就这样奇妙地统一在叔叔周大顺这平凡的身躯和这双布满老茧的巧手之上。

他或许没有奶奶那份深入人心的“神婆”威望,也没有姑姑桃李满园的成就,更没有父亲或哥哥积累财富的能力。但他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在冰冷的机器与温暖的人心之间,架起了一座沉默的桥梁,延续着家族那份“乐善好施”、“能帮就帮”的朴素情怀。这双手,是周家忠厚血脉的延伸,也是这烟火人间里,一份无需言说却真实流淌的、带着机油与朱砂味道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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