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粘稠的沥青，瞬间灌满了这间弥漫着灰尘、药味和血腥的破败厢房。碎裂的木门残骸散落一地，萧珩踏着木屑，玄色的身影如同从九幽寒渊走出的魔神，带来的并非喧嚣，而是足以冻结灵魂的绝对威压。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探针，精准地扫过床榻上昏迷不醒、唇角染血的沈灼华，扫过地上那块刺眼得如同罪证的毒布碎片，最终，如同两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僵立在床边、面无人色的沈正荣身上，以及…他那只僵在腰间、意图不轨的手！
“沈尚书，”萧珩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低沉平缓，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洞穿一切伪装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看来本王来得…正是时候？” 那微微上扬的尾音，不是疑问，而是宣判！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链，缠绕在沈正荣的脖颈上，越收越紧！
沈正荣浑身剧震！那只探向腰间淬毒匕首的手，如同被无形的烙铁烫到，猛地缩回！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和妄念！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试图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王…王爷！”沈正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官袍的下摆沾满了地上的灰尘和木屑，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尖锐变调，“王爷明鉴！下官…下官只是听闻王妃归宁，忧心伤势，特来探望！绝无…绝无他意啊！这孽…小女她…她方才突然癫狂发作，口出狂言，污蔑亲长，定是那‘离魂症’又犯了！下官一时情急，失了分寸…” 他语无伦次，将一切推给“离魂症”，试图蒙混过关，身体却抖如筛糠。
“探望？”萧珩缓缓向前一步，玄色的靴子踩在碎裂的木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吱”声。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沈正荣冷汗涔涔的脸，最终落在那块毒布上。“用这块…沾着砒霜和牵机引的毒盏残布探望？还是用沈尚书腰间那把…淬了‘鹤顶红’的匕首探望？”
轰！
沈正荣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由惨白转为死灰！他…他竟然连匕首上淬的毒都知道？！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将他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碾碎！
“王…王爷…这…这毒布…下官不知…定是有人栽赃…”沈正荣还想垂死挣扎。
“栽赃？”萧珩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赤裸裸的嘲弄和杀机。“沈尚书以为，本王今日为何而来？只为护送王妃‘省亲’？”
他不再看如泥的沈正荣，目光转向门外沉声道：“带进来！”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两名王府侍卫如同拖死狗般，拖着一个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黑衣人走了进来，重重掼在沈正荣面前！那人身上残留的夜行衣碎片，赫然与竹林伏击的“夜枭”死士一模一样！
“此人，”萧珩的声音如同寒冰，“‘夜枭’死士副统领，竹林中伏击王妃车驾，被生擒。经查，其上线，正是贵府二小姐沈清月贴身护卫统领，‘蝮蛇’。而调动‘夜枭’的令牌指令，最终源头…指向沈尚书您的书房暗格！”他的话语如同重锤，一锤一锤，将沈正荣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沈正荣看着地上那如同破布般的死士，瞳孔彻底涣散。完了…全完了…赵奕的灭口行动失败，竟还留下了活口！萧珩…他早就洞悉一切！今日回门，根本就是一个引蛇出洞、请君入瓮的绝杀之局！
“还有，”萧珩仿佛嫌打击不够，缓缓从怀中取出一物——正是那枚刻着北狄王庭狰狞狼头徽记的玄铁令牌！“此物，连同其夹层中的雁回关外山川地形图，乃承恩侯世子赵奕，于西市宝象阁，当街遗落，被五城兵马司‘拾得’。证据确凿，通敌叛国！”
他将令牌轻轻抛在沈正荣面前的地上，发出清脆冰冷的撞击声。那声音如同丧钟，敲在沈正荣的心上！
“沈尚书，”萧珩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刻骨的寒意，“勾结敌国！谋害嫡女！豢养死士！刺杀王妃！条条大罪！桩桩铁证！你沈家，还有何话可说？！”
“不…不是的…王爷…下官冤枉…都是赵奕！是赵奕胁迫…”沈正荣彻底崩溃了，涕泪横流，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老狗，匍匐在地上，语无伦次地试图攀咬赵奕脱罪。
“胁迫？”萧珩冷笑一声，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沈尚书位高权重，执掌一部，竟会被一黄口小儿胁迫？这理由，留着去跟陛下、去跟三司会审说吧！”
他不再理会地上失魂落魄、喃喃自语的沈正荣，目光转向床榻上昏迷的沈灼华。她脸色苍白如纸，唇角的血痕刺目惊心，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刚才那番强行冲破锁心丹压制的嘶吼，耗尽了她本就濒临崩溃的元气。
萧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走到床边，无视沈正荣的存在，俯身，冰冷的指尖搭上了沈灼华纤细的脖颈脉搏。脉象微弱紊乱，如同即将断裂的琴弦，身体也因失血和药毒而冰凉。他深邃的眼底，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飞速掠过——是评估棋子损伤的冷冽？是对“双生玉”载体濒危的忌惮？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玉石俱焚的控诉所触动的微澜？
他收回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对门外下令：“青黛，送王妃回府。传太医，不惜一切代价。” 不惜一切代价——这五个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是！”青黛的身影迅速出现在门口，指挥着两名健壮的仆妇，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沈灼华从硬板床上抬起，用厚厚的锦被裹好，迅速抬了出去。
厢房内，只剩下萧珩和瘫在地上的沈正荣，以及满地的狼藉和无声的绝望。
萧珩的目光再次落回沈正荣身上，如同看着一堆肮脏的垃圾。“沈尚书，好自为之。你的项上人头，还有沈家满门的命运，陛下…自有圣裁。” 他丢下这句冰冷的话语，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玄色的衣摆带起一阵肃杀的冷风。
沈正荣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彻底在冰冷的地上。他浑浊的老眼望着女儿被抬走的方向，又看向地上那枚冰冷的北狄令牌和沾血的毒布，最后落在门口那碎裂的木屑上。恐惧、悔恨、怨毒、绝望…无数种情绪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
完了…沈家…彻底完了…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抓挠着冰冷的地面，发出“沙沙”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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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漱玉轩。**
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几乎成了这里的底色。沈灼华（灼华主导）感觉自己沉在一片冰冷粘稠的黑暗沼泽里，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锁心丹的麻痹感如同附骨之蛆，混合着右肩伤口火烧火燎的剧痛，还有脏腑深处隐隐传来的、因强行冲破压制和吸入毒烟带来的灼痛，让她每一刻都如同在炼狱中煎熬。
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连动一动睫毛都异常艰难。喉咙里像是堵着滚烫的砂砾和血块，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她能感觉到有人不时地撬开她的嘴，灌入苦涩粘稠的药汁，那药汁带着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麻木感，是锁心丹无疑。还有人在小心地处理她右肩的伤口，冰冷的药膏涂抹上去带来短暂的刺痛，随即又被更深的麻木覆盖。
【妈的…疼死了…那煞神…想用这破药把老娘彻底变成傻子…】凌薇的意念在识海深处断断续续地挣扎着，声音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充满了被药物和伤势双重压制后的痛苦和愤怒。【沈正荣那个老畜生…赵奕那条疯狗…还有这该死的伤…】她的咒骂也变得破碎而无力，每一次意念的波动都带来灵魂撕裂般的剧痛。
意识在无边的痛苦和黑暗中沉浮。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几天。沈灼华感觉自己仿佛沉入了意识的最底层，连凌薇那微弱的挣扎也渐渐沉寂下去。就在她以为自己将永远沉沦于这片黑暗时，一阵不同寻常的、带着冰冷韵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她的床边。
是萧珩。
即使闭着眼睛，即使意识模糊，沈灼华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威压！她的身体在药物的麻痹下无法做出反应，但灵魂深处却不受控制地绷紧！
脚步声停住。她能感觉到一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落在她的脸上，审视着她苍白如纸的肤色、微弱起伏的胸口、还有那被重新包扎却依旧渗出血色的右肩。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弥漫在房间里。
沈灼华的心在绝望的泥沼中疯狂下沉。他来了。是来确认她这个“棋子”还有没有利用价值？还是…来给她最后一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冰冷而低沉的嗓音，如同寒冰碎裂，清晰地传入她昏沉的意识：
“沈正荣己被革职下狱，沈府查抄在即。”
“赵奕通敌叛国，铁证如山，承恩侯府…己无明日。”
“你，做得很好。”
三句话，如同三道惊雷，在沈灼华死寂的意识深渊中轰然炸响！
沈正荣下狱！沈府查抄！赵家完了！
仇人…倒了？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药物筑起的堤坝！一股源自灵魂深处、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滔天恨意和悲怆，混合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解脱，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轰然喷发！
“呃…啊…”一声破碎的、如同泣血般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沈灼华干裂的唇缝中溢出！紧闭的眼角，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鬓角的发丝和枕上的锦缎！她的身体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带动着右肩的伤口，渗出更多的鲜血！
她成功了？她真的做到了？虽然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虽然被当作棋子利用得遍体鳞伤…但沈正荣和赵奕…终于要付出代价了！
【干得漂亮！沈灼华！】凌薇的意念也在这一瞬间被强烈的情绪唤醒，带着同样难以言喻的狂喜和一种近乎虚脱的快意，【听见了吗？！那老畜生和那条疯狗完了！完了！我们…我们赢了第一步！】她的声音同样带着哽咽的嘶哑。
床边，萧珩静静地看着床上那具因剧烈情绪波动而颤抖、泪流满面的身体。他的眼神深邃如同寒潭，没有怜悯，没有动容，只有一种冰冷的评估和一丝…确认了价值的了然。他看到了那汹涌而出的泪水里蕴含的滔天恨意与解脱，看到了那颤抖中蕴含的不屈灵魂。
“血仇己报一半。”萧珩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依旧，却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剩下的路，更险。收起你的眼泪和软弱。”他的话语如同淬火的钢铁，冰冷而坚硬，“想活，想亲眼看着他们被千刀万剐，就给我撑下去。”
说完，他不再停留。脚步声再次响起，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门外。
漱玉轩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浓重的药味，和沈灼华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啜泣声，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
泪水冲刷着脸上的血污和屈辱。
恨火在泪水中淬炼得更加纯粹。
锁心丹的麻痹依旧深入骨髓，伤口的剧痛依旧撕心裂肺。
但有什么东西，在绝望的灰烬深处，悄然燃起了一点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火苗。
那是复仇的火种。
那是活下去的意志。
那是…与魔鬼签订契约后，必须践行的血之盟约。
沈灼华在泪水中，死死咬住了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她必须撑下去。
为了亲眼看到仇寇伏诛。
为了…这用血与泪换来的，复仇之路的…第一步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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