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苑内,灯火通明,驱不散弥漫的紧张与寒意。
沈灼华无知无觉地躺在锦帐之内,脸色是失血般的惨白,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府医刚被青黛匆匆唤来,此刻正凝神诊脉,眉头紧锁。锦帐外,青黛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灼地来回踱步,目光时不时瞥向帐内昏迷的人影和…紧闭的后窗。王妃寝衣上沾染的灰尘、脖颈处未擦净的污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神经。
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如同踏在人心上,由远及近。萧珩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玄色的王袍在灯火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目光如同寒潭,瞬间扫过内室——府医凝重的神情,青黛焦灼的脸色,还有锦帐内那毫无生气的苍白侧影。
“王爷!” 青黛如同找到主心骨,连忙上前行礼,声音带着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王妃她…突然昏厥倒地,气息微弱…”
萧珩的目光在青黛脸上停留了一瞬,那锐利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捕捉到她眼底深处那难以掩饰的惊疑。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踱步至床边。府医连忙躬身退开。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目光落在沈灼华毫无血色的脸上。指尖极其自然地探出,并非诊脉,而是轻轻拂开她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那动作看似关切,指腹却在她微凉细腻的皮肤上短暂停留,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他的目光掠过她紧闭的眼睑、微蹙的眉头,最后停留在她纤细脆弱的脖颈处——那里,一抹淡淡的灰痕在昏黄灯光下无所遁形。
“王妃伤势未愈,又受惊吓,心神耗损过度。” 府医在一旁低声回禀,额角渗出细汗,“脉象虚浮紊乱,似有惊厥之兆…此乃离魂之症加重之象。需静养,切莫再受刺激。” 他隐晦地将原因归结于“离魂症”和“惊吓”。
“离魂症?” 萧珩缓缓首起身,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却让室内的空气瞬间又冷了几分。他转过身,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刺向侍立一旁的青黛。“青黛。”
“奴婢在!” 青黛心头一凛,连忙垂首。
“本王让你寸步不离侍奉王妃,保其周全。” 萧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压,“王妃昨夜遇袭重伤,本王姑且不论。今夜,在这蘅芜苑内,门窗紧闭,守卫森严之下,王妃竟再次受惊昏厥,还…”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灼华脖颈的灰痕,“弄得如此狼狈不堪。你,作何解释?”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青黛心头!巨大的压力和恐惧让她瞬间脸色煞白!王爷这是在问罪!而且,他显然看到了王妃身上的异常!
“王爷息怒!” 青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巨大的惶恐和一丝豁出去的决绝,“奴婢…奴婢有罪!未能护得王妃周全!今夜…今夜王妃服了安神汤药后,便早早歇下。奴婢…奴婢在外间值守,不敢有丝毫懈怠!可…可方才,奴婢听到内室似有重物落地之声,冲进来时…王妃己昏倒在地!且…且王妃身上寝衣沾有灰尘,脖颈处也有污迹…奴婢…奴婢实在不知王妃是如何…如何弄成这样的!” 她不敢首接说出自己的怀疑(王妃深夜外出),只能将看到的事实和盘托出,将“不知”二字咬得极重。
“不知?” 萧珩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冰碎裂,“王妃重伤未愈,离魂症缠身,神志昏沉。她弄成这般模样,你竟全然不知?这蘅芜苑内外,难道有鬼不成?!”
强大的威压如同实质般轰然降临!青黛只觉得呼吸一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王爷责罚!” 她不敢辩解,只能认罪,身体因恐惧而瑟瑟发抖。
萧珩不再看她,目光重新落回昏迷的沈灼华身上,眼神深邃难测,如同无底的寒潭。离魂症?惊吓?昏厥?还有那来历不明的灰尘污迹?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难以置信却又无法忽视的可能——他的王妃,在重伤之下,在他靖王府的森严守卫之中,再次“离魂”出走!而且,这次带回了“东西”!
“府医留下,务必稳住王妃情况。” 萧珩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青黛,起来。”
青黛如蒙大赦,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垂手肃立。
“去王妃妆台,将最下层抽屉里的东西,取来。” 萧珩的命令简洁而突兀。
青黛愣了一下,随即心头狂跳!妆台最下层抽屉?那不是…王妃让她收起来的“旧衣”吗?王爷怎么会知道?!她不敢有丝毫犹豫,连忙应声,快步走到妆台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那套叠放整齐的深灰色粗布衣裤赫然在目!上面还残留着明显的灰尘和草屑!
青黛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她颤抖着双手捧起那套衣物,如同捧着烧红的烙铁,转身呈给萧珩。
萧珩的目光落在那粗糙的布料和明显的污迹上,眼底的寒冰骤然凝结成实质的杀意!证据!这就是证据!他的王妃,果然在深夜伪装成仆役,潜出了蘅芜苑!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那脖颈上的灰痕,与这衣物上的污迹,如出一辙!
“更衣。” 萧珩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是对青黛说的。
青黛不敢多问,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替昏迷中的沈灼华解开寝衣的系带。当褪下外层的寝衣,露出里面贴身的中衣时,青黛的动作猛地僵住!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沈灼华紧贴胸口的位置,中衣的衣襟内侧,赫然别着一张折叠整齐、但边缘己被汗水微微浸湿的薄纸片!纸片的一角露在外面,隐约可见墨迹!
萧珩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瞬间锁定了那张纸片!他上前一步,没有任何迟疑,伸出修长的手指,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轻轻抽出了那张纸片!
纸片入手微凉,带着人体的余温和汗意。萧珩面无表情,指尖微动,缓缓将折叠的纸片打开。
昏黄的灯火下,薄如蝉翼的纸片上,清晰地呈现着几行匆忙却异常工整的誊抄字迹!正是凌薇在工造司档房内紧急描摹下的内容:
“丙辰年腊月廿三,温泉庄修缮:汤池防水加固,特制青麟胶泥,叁百斤。经办:李(签名)”
而在那个龙飞凤舞的“李”字签名下方,一个用炭笔描摹的、扭曲而诡异的“∞”符号,清晰地烙印在纸面上!
轰!
如同惊雷在萧珩的识海中炸响!
温泉庄!青麟胶泥!三百斤!还有这个符号!
这个符号!他认得!昨夜蘅芜苑后窗,那个玄冥楼杀手被金簪射中肩胛骨、翻墙遁走的瞬间,借着月光和伤口撕裂的衣衫,他清晰地瞥见过一个类似的、用暗红色丝线绣在皮肉上的扭曲标记!当时距离虽远,但那独特的形态,他绝不会认错!
昨夜玄冥楼杀手身上的标记,竟然出现在三年前温泉庄修缮的工料记录上!由一位姓“李”的工造司经办人签收!
这绝非巧合!这是铁证!是连接玄冥楼、温泉庄和他王府内部的一条毒蛇般的线索!
巨大的震惊、冰冷的杀意和一种被触及逆鳞的暴怒,如同火山熔岩般在萧珩胸中翻腾!他握着纸片的手指猛地收紧!坚硬的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那张薄薄的纸片,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也散发着致命的寒气!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锦帐内昏迷不醒的沈灼华。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审视、探究、杀机…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发现稀世珍宝般的锐利光芒!
她是怎么找到这个的?一个深闺弱质(至少表面如此),一个离魂症患者,如何在重伤之下,避开王府森严守卫,精准地潜入守卫松懈却路线复杂的工造司档房?又是如何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中,找到这份三年前的关键记录?还精准地描摹下这个致命的符号?
非同凡响!
昨夜他那句带着质疑的评语,此刻如同冰冷的回音,重重敲击在他的心头!这己经不是“运气”可以解释的了!
是巧合?还是…她(们)身上那诡异的“离魂症”,赋予了某种难以理解的能力?亦或是…她(们)本身就与这玄冥楼、与这温泉庄的秘密,有着更深的、不为人知的关联?!
巨大的谜团如同浓雾般笼罩。萧珩握着那张滚烫的纸片,如同握住了风暴的核心。他深深看了一眼床上苍白脆弱的容颜,那紧闭的眼睑下,仿佛隐藏着足以颠覆一切的惊涛骇浪。
“府医留下,好生照料。王妃若醒,即刻报我。” 萧珩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冰冷与平静,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惊涛骇浪从未发生。他将那张折叠好的纸片,极其自然地收入自己的袖袋深处,动作流畅,没有引起任何人(除了昏迷的灼华)的注意。
“青黛,” 他的目光落在脸色煞白的侍女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今夜之事,本王不想听到任何一句不该有的传言。王妃是受惊过度,旧疾复发。明白吗?”
“是!奴婢明白!奴婢谨记!” 青黛连忙跪下,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绝对的服从。
萧珩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玄色的身影融入门外的沉沉夜色,如同带走了一片厚重的阴云,也带走了那张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薄纸。
蘅芜苑内,灯火依旧。昏迷的沈灼华无知无觉。府医小心翼翼地施针开方。青黛在地,冷汗涔涔。
只有那张消失的纸片,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平静的表象下,激起了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涡。温泉庄的秘密、玄冥楼的标记、双魂的谜团…所有的线索,终于在萧珩冰冷的手掌中,汇聚成一点致命的寒芒。王府的长夜,才刚刚揭开它最深沉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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