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可是在清明前一天接到小芽视频的。
镜头里，小芽举着铁盒站在守春园老槐树下，阳光穿过新抽的嫩芽，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林姐姐，树桩旁边又冒了三颗芽！和去年的第十二颗长得好像！"
镜头摇晃着转向树根，果然有三个浅绿的幼芽钻出土面，叶片边缘的淡粉色像被谁用蜡笔轻轻描过。林亦可盯着屏幕，喉咙发紧——这是小秀姨从苏州寄来的种子，上周刚和小芽一起埋进老槐树的树根旁。
"林律师！"严颂的声音从视频里传来，"拆迁办的王主任说明天要来现场，说要做最后一次'评估'！"
清明当天的守春园，比往日热闹许多。
王阿婆带着几个老邻居搬来藤椅，围坐在老槐树下；朵朵和航航举着自己做的"守春标语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春天不能走"；小芽蹲在树根旁，正用喷壶给新芽浇水，水珠落在嫩叶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林亦可站在人群最前面，手里攥着三本日记本——陈素琴的、小秀姨的，还有1965年地质队的日志。她翻到最后一页，对着围观的人群念道："陈素琴奶奶写，'守春树的根，是十二块砖下的种子；十二块砖的根，是十二代人的心'。今天，我们十二代人都站在这里，谁能说这不是根？"
下午三点，拆迁办的车准时停在园门口。
王主任推了推眼镜，手里拿着份文件："各位居民，我们理解大家的感情。但根据最新的评估报告，老槐树的树龄己超过八十年，木质部腐朽严重，存在安全隐患......"
"安全隐患？"王阿婆拍着藤椅扶手站起来，"我家老头子在树下坐了五十年，晒过太阳、纳过鞋底，怎么就没安全隐患了？"
"就是！"朵朵举着标语牌挤到前面，"陈素琴奶奶埋砖时，老槐树才二十岁；张秀兰外婆和小秀姨种种子时，它三十岁；现在它八十岁了，反而要被砍？"
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声。林亦可望着王主任泛红的耳尖，突然想起上周在社区活动室，他偷偷翻小芽的日记本时红了的眼眶。
"王主任，"她上前一步，"我们不是不让砍树。"她打开随身携带的文件夹，里面是三十七张照片——从1947年陈素琴的合影，到1965年小秀姨的戈壁照，再到今年清明小芽和新芽的合影，"我们只是想给它换个活法。"
王主任的翻页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这些照片里，"林亦可指着最后一张——老槐树下的砖阵，十二块刻樱花的砖围成圆，中间是新冒的绿芽，"每块砖都对应一个守春人。陈素琴奶奶埋下种子时，是第一个人；小秀姨在戈壁种花时，是第二个人；小芽今天浇水时，是第十二个人。树活了八十年，是因为每一代人都往它的根里添了东西——不是水泥，是希望。"
王主任的手指停在一张老照片上：1982年的守春园，年轻的张秀兰抱着小芽的妈妈站在老槐树下，两人腕间的银锁闪着光。他突然笑了："我小时候也在这儿玩过。那时候我奶奶说，老槐树会'吃'孩子们的笑声，越笑越茂盛。"
夕阳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时，事情有了转机。
"我们申请把老槐树列为'文化记忆树'。"王主任合上文件，"保留树干，修剪枝桠，在周围建个小花坛，专门种续春花。你们看，这样既安全，又保留了历史。"
人群爆发出欢呼声。小芽拽着林亦可的衣角，指着树顶新冒的嫩芽："姐姐你看！它在点头呢！"
林亦可抬头，老槐树的枝桠间，铜铃正被风吹得叮咚作响。十二片樱花瓣从她口袋里飘落，轻轻盖在最顶端的那簇新芽上——那是她和秀姨、小芽今早一起叠的纸花，每片花瓣上都写着守春人的名字。
深夜，林亦可坐在守春园的老藤椅上。
月光透过老槐树的枝桠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她摸出小秀姨的银锁，锁扣内侧的"秀兰"二字在月光下泛着暖光。远处传来小芽的笑声，小女孩正和朵朵、航航在花坛边埋新种子，声音像银铃一样清脆。
"林姐姐。"严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捧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从苏州带来的续春花种子，"秀姨说明年春天要亲自来守春园，和我们一起种。"
林亦可接过玻璃罐，种子在罐底轻轻滚动。她想起陈素琴日记本里的最后一句话："春天从来不是一个人种的，是十二代人，用血肉和勇气，用希望和传承，把春天种进了土里，种进了心里。"
而此刻，这把火种正随着孩子们的笑声，随着老槐树的枝桠，随着每一粒新埋下的种子，在更辽阔的土地上，生根、发芽、绽放。
次日清晨，守春园的花坛里传来动静。
林亦可打着灯笼凑过去，新翻的泥土里，冒出了点嫩绿——是株续春花的幼芽，叶片边缘泛着淡粉，脉络里的金色纹路连成了完整的图案，是朵未开的樱花。
"姐姐！"小芽从远处跑来，手里举着盏纸灯笼，"陈素琴奶奶托梦给我了！她说，春天是十二颗心一起跳出来的，所以要挂十二盏灯笼。"
林亦可抬头。歪脖子树的枝桠间，十二盏红灯笼正随风摇晃。最上面那盏的灯纸上，画着十二瓣樱花，每瓣花瓣里都写着守春人的名字——陈素琴、张秀兰、林正国、王阿婆、朵朵、航航...最后一个是小芽的名字，字迹还带着孩子的稚气。
"小芽，"她轻声说，"你知道吗？春天从来不是一个人种的。"
小芽歪着脑袋笑了，银锁在灯笼下闪着光："我知道呀！是陈素琴奶奶、张秀兰外婆、林正国爷爷...是我们所有人一起种的。"
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悠长而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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