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雀在松枝间欢快地扑棱着翅膀,清脆的啼鸣声在山间回荡。此时,朱五六己然伫立在石屋门口。
晨雾尚未完全消散,如一层轻纱,将整个山林笼罩其中。他凝望着清虚道人那青灰色道袍的背影,在雾中若隐若现,喉头不自觉地动了动——这老道昨夜只言“三问”,此刻却吝啬得连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愿吐露。
“跟上。”清虚的声音清冷如山中涧水凝结的冰棱,在空气中碰撞出丝丝寒意,惊得朱五六一个激灵。
他微微扯了扯身上阿玄送来的粗布短打,伤口处传来的抽痛让他眉头微皱,但他还是紧咬着牙,强忍着跟上了清虚的步伐。
后山的路途,远比朱五六想象中更为陡峭。
他小心翼翼地踩着那些松动的碎石,艰难地向上挪动着脚步。看着清虚道人的道靴在晨露中留下一串湿漉漉的痕迹,朱五六的思绪不禁飘回到现代,那时他与导师攀登终南山,导师曾说过:“真正的隐士,不会选择离水源太远的地方居住,除非......”除非是要试探人心的品性。
他的脚步猛地一顿——看来这老道特意挑选的这条山路,恐怕便是对他的第一步考验。
转过三道蜿蜒的山弯,一座古朴的西角石亭,如同一幅水墨画中的景致,骤然撞入朱五六的眼帘。
亭柱之上爬满了斑驳的青苔,仿佛岁月在这里留下的独特印记。石桌上摆放着三盏粗陶茶盏,中间还搁着一块半干的野莓饼,那熟悉的模样,分明是阿玄昨日亲手烤制的。
“坐。”清虚轻轻拂袖,悠然落座,道冠上的木簪在朦胧的晨雾里泛着温润的光泽,宛如一颗隐匿在雾中的明珠。
他伸出指节,轻轻叩击着石桌,声音沉稳而有力:“第一问:为何活?”
朱五六的背肌瞬间如弓弦般绷紧。
这个问题,恰似一根尖锐的细针,猛地刺进他记忆深处那最柔软、最敏感的地方——元兵如狼似虎追来的那天,他背着朱重八在芦苇荡中拼命奔逃,小重八恐惧的泪水,早己将他后背的粗布浸湿;而当他不幸被乱箭射中,滚落山坡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重八决然地举着断刀,朝着元兵奋勇扑去的弱小身影。
“为亲人存续而活。”朱五六的喉咙一阵发紧,声音却坚定得如同钉入岩石的铁楔,铿锵有力,“我那侄儿朱重八,他娘在饥荒肆虐时,宁可自己啃食树皮,也要为儿子留下最后半块饼;他哥朱重西,为了能换来半升米,甚至不惜卖掉自己的婚书。这世道,如同一头凶猛的巨兽,妄图将他们无情碾碎,而我,偏要成为他们脚下的垫脚石,撑起一片天。”
清虚的手指悄然停在茶盏边缘。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朱五六发红的眼尾,忽然展颜一笑:“好一个垫脚石。第二问:欲何求?”
话音刚落,老道的袖中悄然滑出一枚丹丸。
那丹丸呈现出枣红色,在晨雾的映衬下,泛着如同蜜蜡般柔和而的光泽。隔着半尺之遥,便能清晰地闻到一股浓郁的人参混合着松脂的甜香,丝丝缕缕,萦绕在鼻尖。“这是‘延岁丹’,服下它,可增添三年阳寿。”清虚轻轻捏着丹丸,目光似有意无意地看向朱五六,“你那侄儿如今正在濠州艰难讨生活,你若拿着这丹丸去......”
朱五六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金手指里呈现的《本草纲目》,丹丸中朱砂、鹿茸的精确配比,此刻在他脑海里清晰得如同刻在石碑上的文字——这丹丸确实能够吊住将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气,可三年之后呢?元兵依旧在肆意屠村,灾荒仍旧如恶狼般啃噬着大地,仅仅依靠这一颗丹丸,又能拯救几个人的性命?
“我不要。”朱五六伸手用力按住石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在这乱世之中,人命绝非靠丹药维系,而是要凭借犁耙辛勤翻耕出的粮食,依靠刀枪浴血守住的城池。我所欲改变的,并非某一个人的命运,而是这整个世道的走向,改写这乱世的命数。”
清虚的眉峰微微一挑,手中的丹丸“啪”地一声,落回茶盏之中。
在瓷片相撞的清脆声响里,石径上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只见阿玄搀扶着一个“病人”,脚步踉跄地朝这边走来——那“病人”面色如死灰般青灰,嘴唇干裂得如同干涸的河床,左手还死死地攥着朱五六昨日吃剩下的半块干饼。
“第三问。”清虚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仿佛山间骤起的寒风,“他己快饿死,而你,只剩这半块饼。救,还是不救?”
朱五六的目光迅速扫过“病人”那深陷的眼窝。
他敏锐地察觉到,那眼睫毛在晨雾中微微颤动——这分明是阿玄假扮的。
他心中先是一松,可紧接着又立刻紧绷起来:若这是真实的场景呢?
刹那间,石缝里生长的野蒜,松针下隐藏的地耳,以及金手指里那本《救荒本草》中的种种知识,如潮水般在他脑海中翻涌上来。
朱五六缓缓蹲下身,轻轻掰下半块干饼,塞进“病人”手中,另一只手则迅速扯过对方的手腕,指向不远处一丛叶片圆钝的草:“那是荠菜,它的根可以煮水饮用;松树下褐色的菌子切勿触碰,尤其是白伞盖的那种,误食便会要人性命。”他抬起头时,额头的汗水与晨雾交融,顺着脸颊缓缓淌下,“饼,只能解一时之饥,教会他寻找食物的方法,才能救他一世。”
“病人”突然呛咳了一声。
阿玄的脸从那层青灰色的伪装中浮现出来,眼睛明亮得如同沾了晨露的野葡萄,闪烁着灵动的光芒。
清虚手中的茶盏“当啷”一声,稳稳地搁在石桌上。他缓缓站起身来,道袍随风舞动,带起的风卷走了半片松针:“三问己过。”
朱五六也跟着站起身,伤口处的疼痛再次如潮水般袭来,但他的目光却紧紧落在清虚从怀里摸出的一卷绢帛上。
那绢帛呈现出米黄色,丝面上用朱砂精心绘制着人体脉络图,最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导引术”,笔画苍劲有力,宛如铁画银钩。
“这是我师父传承下来的养生之术。”清虚将绢帛轻轻塞进朱五六手中,神色庄重,“通过吐纳之法调节气息,以导引之术促进血液循环,若能修炼至深处,可令人容颜常驻,延年益寿。”他转身欲走,却又突然停住脚步,“你那侄儿......过些日子,怕是要面临一场大风波。”
朱五六轻轻抚摸着绢帛上还带着清虚体温的褶皱,心跳如擂鼓般剧烈。
他深知,这绝非普通的养生术——在未来,他要陪伴在朱元璋身边,要大力推行轮作制,要精心筹建火器营,若没有一副强健的好身子骨,纵然腹中满是经天纬地的学问,最终也只是徒劳无功。
山风,突然毫无预兆地转变了方向。
在松涛阵阵的呼啸声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沉闷的马蹄声。
朱五六警觉地竖起耳朵——那声音,如同闷在瓮中的战鼓,由远及近,沉闷而有力,还夹杂着铁器相互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他急忙望向山下,只见晨雾正被风撕开一道口子,隐隐露出半截青灰色的马腿。
清虚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侧耳仔细聆听了片刻,突然转过头,目光如电般盯着朱五六:“元兵进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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