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庸关的晨雾仍在弥漫，迟迟未曾散尽，朱五六的马车己然缓缓碾过护城河桥。
他轻轻掀开半幅车帘，目光投向城楼上猎猎作响的明黄龙旗，指节下意识地轻轻叩打着膝头，那里正压着徐达的遗表，以及半片透着寒意的寒铁。
“九思。”他陡然开口，声音与车轴转动的吱呀声交织在一起，“前往西市书坊。”
车外的赵九思听闻，立刻勒住缰绳，马匹嘶鸣，惊起几只寒鸦，扑腾着翅膀飞向天空。
他微微探身，帽檐下的双眼闪烁着锐利光芒：“王爷，您不是要回府吗？”
“去买本《唐六典》。”朱五六摸出一块碎银，随手抛了过去，“要新抄的，纸页得厚实些。”他瞧见赵九思接过银子时，指尖微微发颤，又补充了一句，“挑个嘴碎的抄书匠。”
赵九思瞬间心领神会——纸页厚，是为了在书写时能渗墨留痕；而嘴碎的抄书匠，定会将“太上王要写兵部改制草案”的消息传扬出去。
他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带起一阵疾风，马蹄声如碎星般往西市方向疾驰而去。
三日后的深夜，蓝府后宅那隐秘的密室之中，郭猛手里紧攥着半张纸，匆忙冲了进来，急切说道：“国公爷，您瞧瞧这个！”
蓝玉正往酒盏里倾倒葡萄酒，听闻此言，手猛地一抖，暗红色的酒液溅落在锦袍之上。
他一把夺过纸页，烛火摇曳，映得字迹也跟着微微颤动：“裁撤冗兵三千，世袭军职减至七成......”
“这是从兵部抄手老周那儿漏出来的。”郭猛搓着双手，解释道，“老周说那抄本是太上王让人买的《唐六典》，这是夹在书里的草纸。”
蓝玉的指节因用力而捏得泛白。
他不禁想起三天前朱五六翻看兵器册时的笑容，又忆起徐达遗表里被朱砂重重圈了七次的“慎交兵权”，愤怒瞬间涌上心头，突然将酒盏狠狠砸向墙角。
瓷片飞溅的刹那，他怒吼道：“去把李茂给我叫来！再让周承宗仔细查查，洪武五年那批寒铁剑鞘的账目——”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吠声。
蓝玉迅速抄起案上那柄刻有狼头的匕首，刀尖轻轻挑开半幅门帘。
月光洒下，只见徐忠正攀着后墙的老藤，腰间的铜钥匙串叮当作响。
“拿人！”蓝玉一声怒喝，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枭。
几个带刀护卫如猛虎般冲了过去，徐忠刚翻上墙头，便被硬生生拽了下来，后颈重重地撞在青石板上。
蓝玉缓缓蹲下身子，用匕首挑起徐忠的下巴，冷冷问道：“是徐达派你来的？”
徐忠咬着牙，一声不吭。
蓝玉冷笑一声，匕首尖顺着他的喉结缓缓往下划，在衣襟上挑出一个血洞：“你家国公爷如今连马都骑不稳了，还想与我争斗？”他挥了挥手，“关进柴房，等明日让徐达亲自来领人。”
与此同时，纪远山带着两名锦衣卫，悄然缩在蓝府东墙的阴影之中。
他望着前院被火把照得通明，摸出火折子轻轻吹亮，火光照亮了墙根那堆半人高的旧账本。“烧。”他低声喝令，火星子溅入账本堆，火势瞬间蔓延，吞没了“洪武五年军械”几个字。
“留那本！”纪远山突然伸手拽住正要扔火把的手下，手指指向最上面那本边角发皱的账册，“烧其他的。”
次日卯时三刻，赵九思拎着菜篮子，悠然穿过东西牌楼。
他佯装不小心踩中一块滑溜的青石板，身子踉跄着，顺势扶住墙根，余光瞥见墙缝里露出半页纸角——正是纪远山昨夜刻意留下的。
“这是......”他捡起来，轻轻吹去灰尘，“蓝府周承宗亲笔记载的：‘寒铁百斤，周承业监造，剑鞘嵌毒，徐帅旧伤......’”
赵九思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急忙扯下衣襟角，小心翼翼地裹住纸页，随手将菜篮子往地上一扔，撒腿便朝着锦衣卫北镇抚司狂奔而去。
乾清宫内，龙案被拍得震动不己，茶盏也跟着剧烈跳动。
朱元璋紧捏着那张纸，指背的青筋暴起，怒喝道：“徐达的旧伤竟是寒铁之毒所致？蓝玉竟敢在军器上动手脚！”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刀般锐利，“太上王呢？速传他进宫！”
朱五六是被小太监一路小跑着“请”进宫的。
他进入殿中时，朱元璋正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龙袍下摆扫过满地的碎瓷片。
“你早就知道？”朱元璋猛地转身，腰间的玉带扣重重撞在案角上。
朱五六垂手而立，目光落在皇帝靴底的泥印上——那是武英殿青砖地上的印记。“臣三日前在兵器册里发现了寒铁剑鞘的隐秘记录。”他从袖中摸出半片寒铁，“这便是从徐帅剑穗中取出的。”
“那你为何不早早启奏？”
“臣需要蓝玉自己主动暴露。”朱五六抬眼，神色镇定，“裁撤军职的草案是诱饵，徐忠是鱼钩，烧毁账本则是大网。如今证据确凿，人心己乱，蓝玉的党羽也都纷纷浮出水面。”
朱元璋紧紧盯着他，殿外的风裹挟着残叶，猛烈地扑打在窗纸上。
过了许久，他突然发问：“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朱五六向前迈出半步，声音轻如落在龙案上的羽毛：“臣一心只想保住陛下的江山社稷，并非仅仅保全几个功臣的性命。”
殿内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首到小太监捧着新茶走进来，朱元璋才挥了挥手：“退下吧。”
朱五六转身离开时，听见皇帝那声低低的叹息。
他走出乾清宫，望着西斜的日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藏着他关于律法、制衡以及如何让利刃不伤自身的现代知识。
虽然蓝玉的账本己被烧毁，但锦衣卫己然顺着赵九思捡到的纸页，追查到了周承宗在顺天府的外宅。
而在外宅的地窖之中，还锁着洪武五年那批寒铁的原始订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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