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朝堂论爵,三世一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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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朝堂论爵,三世一考

 

奉天殿巍峨矗立,殿内的蟠龙柱在熹微晨光中,投下一片片斑驳陆离的阴影。铜鹤炉中,沉水香袅袅升腾,第二柱香正燃得旺盛,那馥郁的香气弥漫在殿内。殿外值卫的金吾卫,其甲叶相互碰撞的声响,裹挟着清晨的微风,丝丝缕缕透了进来。

朱元璋稳稳端坐在御座之上,身着的玄色衮服垂落而下,宛如深邃的渊薮。他目光如炬,扫过殿下攒动的冠冕,随后指节在御案上轻轻叩击两下。这是早朝即将开始的暗号,顷刻间,满殿原本嗡嗡作响的私语,如被利刃截断般戛然而止。

“魏国公徐辉祖,率功臣子弟有本启奏。”司礼监掌印太监那尖细的声音,犹如一根锐利的细针,精准无误地扎进这片寂静之中。

徐辉祖从班首的位置越众而出。他身着二品绯色朝服,胸前绣制的云雁补子极为精致,可此刻却随着他起伏不定的胸膛微微颤动。他紧紧攥着玉圭,指节泛出一片苍白,声音虽洪亮却难掩几分紧绷:“陛下,我等父兄当年身披坚甲、手持利刃,历经十八载浴血奋战,方开创我大明江山。如今北元尚未剿灭,海疆仍未安宁,倘若功臣子孙不能永享爵位,势必寒了将士们的心,日后还有谁肯为陛下效死力?”

话音刚落,班列之中顿时炸开一片附和之声。

成国公朱能轻抚着腰间金带,俯首叩首道:“魏国公所言极是!末将长子去年随蓝玉北征,至今箭伤未愈......”安陆侯吴杰更为首接,从袖中猛地抖出一卷血书,大声说道:“这是末将父亲临终前死死攥在手中的,当年鄱阳湖大战,他为陛下连挡三箭......”

朱五六站在东侧的太上王班位,冷眼望着这些涨红了脸的勋贵,喉间不禁泛起一丝冷笑。昨夜纪远山送来的密报,此刻还在他袖中温热着——徐府的暗卫在半月之内,往应天府外跑了七趟,每趟都携带一封火漆密封的密信。

他微微垂眸,袖底那根红绳轻轻勒进腕骨,这红绳是马皇后亲手编织,绳结里还缠着半粒当年皇觉寺的小米。

“历史周期律模型。”他在心底默默念道,眼前瞬间浮现出百科全书政治篇的数据流。西汉七国之乱时的兵力对比、晋室八王之乱时各王的封地赋税、唐中叶节度使掌控的军权占比,如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快速翻转。

他的指尖轻轻叩击着朝服下的玉佩,这“定策”玉是朱元璋前年赏赐于他,此刻被体温焐得微微发烫。

“陛下。”

朱五六开口之际,满殿的喧哗声瞬间消逝。

他抬眼望向御座,目光与朱元璋交汇——那双眼一如既往地沉肃,却隐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这是他们共事二十年来所养成的默契:每当要对根本之事做出变动时,朱元璋总会先看他的态度。

“臣斗胆问一句。”朱五六转而面向徐辉祖,“魏国公可知道,汉初异姓王共有多少?”

徐辉祖微微一怔,答道:“七王。”

“七王之中,得以善终的有几人?”

“仅有长沙王吴芮。”

“晋初分封二十七王,八王之乱时,有多少王府被夷为平地?”朱五六的声线平稳,犹如钟磬鸣响,“唐天宝年间,安禄山身兼三镇节度使,其辖地赋税占天下的比例又是多少?”

他向前迈出半步,广袖轻轻扫过丹陛上的云纹,继续说道:“爵位永享却无考核制度,不出数十年,便会出现‘藩强主弱、尾大不掉’的困局。今日诸位护着子孙的爵禄,可曾想过百年之后,你们的子孙能否守得住这爵禄?”

殿内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朱元璋的拇指轻轻着御案上的玄玉镇纸,目光逐渐变得深沉凝重。

徐辉祖的耳尖泛起暗红,嘴唇微微张开,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他读过的《资治通鉴》里,这些典故确如朱五六所说,皆是血淋淋的事实。

“臣有一策。”朱五六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奏疏,“可设立‘三世一考’之制。但凡公侯伯子爵,均可传承三代;每三代期满,由宗正寺联合都察院、吏部,对其子孙治理百姓、统领军队、发展农事的能力进行考核。合格者续封爵位,不合格者降爵一等;若三代皆合格,可奏请陛下特赐永享爵位。”

“此外,”他侧首看向丹陛下方,“可设立宗室学院,教授政务、军略、农工等实际事务。臣有个弟子,名叫朱承训,今年十六岁,在学院里学习了半年,不妨请他来说几句。”

朱承训从功臣子弟班列中走出,腰间的银鱼袋随着他的步伐叮当作响。这少年生得眉清目秀,此刻身姿却挺得如同标枪一般笔首。

“回陛下,承训学过《均田策》,知晓北地屯田需采用麦豆轮作之法,以养护地力;学过《军制考》,明白二十万边军需预留三成预备役,以防敌军突袭;前日跟随宗正寺周卿巡查民户,发现应天府南乡有田地抛荒,原因是税吏贪墨——”他忽然停顿下来,偷偷瞥了一眼朱五六。

“但说无妨。”朱五六微微点头示意。

“因税吏贪墨,百姓宁愿卖掉田地沦为奴仆。”朱承训咬了咬牙,“承训认为,若宗室子孙能够精通实务,便会明白这爵禄并非平白得来,而是要替陛下治理百姓、为百姓谋福祉的。”

殿内先是一片死寂,紧接着响起几声倒抽冷气的声音。

周景明抚着胡须,放声大笑:“好!这才是我大明公侯该有的料子!”几位老儒臣面面相觑,竟一时忘了反驳。

徐辉祖紧盯着朱承训腰间的银鱼袋,那是宗室学院的标记,绣着稻穗与书卷——他的嫡子徐钦也在学院之中,昨日还哭着抱怨先生留的《河工策》太难。

“这、这分明是在削夺我等的权力!”徐辉祖突然拔高声音,“三代之后,我徐家子孙若考核不通过,难道就要降为县伯?降为县伯?”

朱五六望着他涨得通红的脸,忽然轻笑一声:“魏国公可知道,宋朝石守信的后人如今在何处?”

徐辉祖顿时一滞。

“石家子孙仗着开国功臣的名头,三代之后便只知斗鸡走狗。金兵攻破汴梁时,石家嫡子抱着金印跪在城门口,最终被马蹄踏成肉泥。”朱五六的声音陡然转冷,“爵位若仅仅只是个虚衔,并不能保住子孙;真正能保住子孙的,是治理事务的本事。”

朱元璋突然猛拍御案。

满殿众人齐齐跪伏在地。

“就依太上王所议!”朱元璋的声音震得殿角的铜铃轻轻作响,“宗正寺、吏部、都察院三衙共同操办考核事宜,明年春季开办宗室学院。徐卿,”他转头看向徐辉祖,“你家钦儿不是说《河工策》难吗?朕让太上王亲自教导他。”

徐辉祖额头紧紧抵着青石板,喉间仿佛塞了一块烧红的炭火,又热又堵。

他听见周景明在旁边压低声音的笑声,听见朱承训的银鱼袋又叮了一声,甚至听见殿外的风卷着几片银杏叶,扑落在汉白玉阶上的细微声响。

退朝之时,朱五六走在最后。

他望着徐辉祖的背影——那袭绯色朝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月白色的中衣,下摆沾了一块墨迹,看样子像是新蹭上去的。

“太上王。”

纪远山的声音从廊下传来,飞鱼服的补子在风中翻动。

朱五六刚要回应,却见徐辉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时腰间的玉牌撞在丹陛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他望向朱五六的眼睛,眸中似有一团火焰,燃烧得很暗,却顽强地不会熄灭。

“末将先告退。”徐辉祖拱了拱手,袍角扫过满地的银杏叶,一步步朝着奉天殿外走去。

他的朝靴在青石板上磕出重重的声响,每一步都仿佛在他心里刻下一道印记。

朱五六摸了摸腕上的红绳,忽然想起昨夜在宗室学院,朱承训捧着《河工策》问他:“先生,徐公子总说这策没用,可学生见他偷偷抄了两份。”

此刻,风势稍大了些,卷着徐辉祖的衣摆,露出他袖中半角密折——边角被攥得发皱,隐约能看见“太上王”三个字。

朱五六望着那抹绯色消失在端门之后,低头整理了一下朝服,转身朝着文渊阁走去。

那里还堆放着宗正寺送来的宗室名册,正等着他圈点学院的首批学生。

而在奉天殿的飞檐之上,一只乌鸦扑棱棱地飞起,啼叫声划破天际,惊得阶下的银杏叶纷纷扬扬飘落,落了朱五六满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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