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值房内烛火摇曳,烛芯突然爆起的火星,如流星般溅落在朱五六的手背上,然而他却仿若未觉疼痛,指尖依旧稳稳地压着那张染血的匿名信。
宣纸上“周太王”三字,在烛火的映照下,仿佛透着一股神秘而危险的光芒。周太王古公亶父为躲避戎狄之乱,迁徙至岐地,而后奠定了周室的千秋基业。这等典故,若被用在藩王身上,其背后所暗示的“迁国自立”之意,不言而喻。
“王爷,宁阳侯封地舆图和春礼册。”小宦官恭敬地捧着铜匣,躬身踏入屋内。檀木匣盖掀开的瞬间,一股陈旧的霉味扑面而来。
朱五六率先抽出舆图,在案上缓缓展开,他的指尖沿着长江南岸轻轻划过,最终停留在苏州府——那里一枚朱红小印清晰地标着“吴王”。
他缓缓闭目,凝神思索,脑海中“百科全书·地理与政治模块”如潮水般自动展开。洪武年间藩王封地的数据,如汹涌的浪潮在他脑海中翻涌不息——晋王坐镇太原,拥兵八千;燕王雄踞北平,统领边军十万;唯有吴王朱橚,被封在苏州,虽无戍守边疆的重任,却掌控着江南三府的税赋。然而,去年秋粮上缴量相较于前年,竟锐减了两成之多。
更为关键的是,宁阳侯次子送去的三车兵器,其落点正是苏州府北三十里的吴江县——那里,正是吴王府私仓的所在地。
“朱橚。”朱五六缓缓睁开双眼,眼底寒芒一闪,宛如利刃出鞘。
他清晰地记得,去年中秋家宴之上,这个侄孙还捧着他改良的占城稻穗,言辞恳切地说着“全赖叔公教民有方”,可转眼间,便暗中私运兵器,心怀不轨。
值房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朱五六反应极快,迅速将舆图卷起。抬头之际,只见朱承训掀起门帘,大步迈入屋内。
少年身着一袭青衫,头戴束玉冠,腰间还挂着朱五六去年所赠的算筹袋,发梢上沾染着点点夜露,在烛光下闪烁着微光。“王爷召我?”
“坐。”朱五六指了指案前的杌子,随后从袖中摸出半卷竹纸,缓缓展开,竟是吴王府的飞檐图。“明扮作游学士子,前往苏州。”他神色凝重,目光紧紧盯着朱承训,“去查三件事:吴王府私兵的数量、兵器的来源,以及同谋者的名单。”
朱承训的手指在图上微微一顿,似乎想说些什么。
“怕了?”朱五六轻轻一笑,随即从案下取出一个纸糊的蝴蝶风筝。“这是我改良的传讯纸鸢。”他指着风筝骨架间那细如发丝的铜线,详细解释道,“夜间使用经松脂浸过的纸,当它飞在两丈高空之时,在月光的映照下,旁人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而传递的信息,我用学院算学课的‘天元术’进行加密,每个数字对应《九章算术》的页码——如此一来,就算纸鸢不幸被截获,没有算学功底的人,也决然无法解开其中的秘密。”
朱承训接过风筝时,指尖不经意触碰到朱五六掌心的薄茧。
刹那间,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宗室学院的场景,这双曾经握过试管的手,彼时正稳稳地握着他的手腕,耐心地教他辨别麦种,同时语重心长地说道:“科研要钻,做事要稳。”此刻,那熟悉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每日亥时放飞纸鸢,线收七分,若风向东,就扯线三下。”
“弟子明白。”朱承训小心翼翼地将风筝收进青布包裹,抬头之时,眼中燃烧着坚定的星火,“定不负师叔所托。”
三日后,苏州城依旧春寒料峭。
朱承训伫立在胥门城下,抬头凝望着“吴王府”那三个镏金大字,袖中的算筹袋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撞在大腿上——那里面,除了算筹,还有朱五六塞给他的半块虎符。这虎符,是用当年老道士赠送的避邪玉雕刻而成,此刻紧贴着皮肤,竟隐隐发烫。
他按照预先的计划,投了“江南文士雅集”的名帖。
第三日,在沧浪亭诗会之上,朱承训巧妙地借着与吴王府记室对诗的机会,将对方引至假山间,看似不经意地说道:“在下新近得到《齐民要术》的残卷,不知贵府是否藏有全本?”记室微微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番后,缓缓说道:“世子最喜爱农书,明日未时,你可来府中的书阁,我引你去见管事。”
当夜,朱承训蹲在客栈的屋顶之上,借着清冷的月光,展开羊皮纸。
他迅速用炭笔勾勒出吴王府的布局:前院是演武场,东跨院设有粮仓,后园假山之后,有一片新近翻过的土地——白天路过时,他敏锐地闻到了铁锈混合着松油的味道,那气息,与京城兵仗局的火药库极为相似。
纸鸢在夜风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声,他将密信小心地卷进竹管,系在风筝线轴之上。
拉线之时,他的指尖被磨得发红,钻心的疼痛阵阵袭来,但他却不敢有丝毫停歇,首至那只蝴蝶般的纸鸢,缓缓消失在云层深处。
同一时刻,应天府宫城的角楼之上。
朱五六静静地站在箭垛之后,目光紧紧凝视着东南方天际那若隐若现的黑影,随后摸出腰间的铜哨,轻轻吹了三声。
远处的暗巷之中,两个头戴斗笠的校尉如鬼魅般从房顶上翻下,其中一人手中紧紧攥着那还带着夜露的纸鸢线。
“解出来了。”次日早朝,朱五六将一叠算学草稿呈递给朱元璋。
龙案之上,“吴王府演武场夜训”“东跨院藏甲三千”“后园疑似火药库”等字样,被红笔醒目地圈了起来。
“好个朱橚!”朱元璋猛地拍案而起,茶盏被震得高高跳起,“去年还哭穷说苏州遭遇水涝,要减免赋税,原来竟是把银子都换成了刀枪!”他转头紧紧盯着朱五六,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柔软与信任,“叔父所提的‘边地藩王轮调制’,今日便开始商议。”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炸开了锅,群臣议论纷纷。
宁王朱权率先跳了出来,情绪激动地嚷道:“这分明是要夺我等的封地!”他腰间的玉牌随着他的动作,撞在朝服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朱五六却神色从容,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抽出《藩王经济对照表》,目光如炬地看向宁王,说道:“宁王爷的封地大宁,十年前税赋占边镇的三成之多,可如今呢?”他手指指向表中“大宁粮产”一栏,“因军屯废弛,去年竟需朝廷拨粮救济。若轮调至湖广,既能学习新的稻种种植之法,又能让原封地休养生息……”
朱元璋重重地敲了敲御案,语气坚定地说道:“朕意己决。”他目光扫过满脸涨得通红的宁王,“三年一轮换,先从江南藩王开始试行。”
退朝之时,司礼监太监恭敬地捧着一个檀木盒,候在阶下。“太上王,苏州送来的纸鸢。”朱五六打开盒盖,只见里面躺着半张烧了一角的密报,字迹被烟熏得模糊不清,但仍能勉强辨认出:“私兵过万,八月十五......”
他捏着密报的手微微收紧,缓缓抬头,望向东南方。
春云翻涌之间,似乎有蝴蝶的影子一闪而过,旋即便迅速消失在风中,只留下无尽的悬念与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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