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库内,烛芯“噼啪”一声,爆出一朵灯花,在寂静中格外突兀。朱五六的指尖正沿着铁券边缘缓缓摸索。这是洪武三年朱元璋亲赐的“免死铁券”,往昔他收藏之时,总爱以指腹那些凹凸不平的铭文,可今日,指尖却触碰到一道极为细微的裂隙。这裂隙并非锈蚀所致,倒像是被人刻意割开的夹层。
他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而后用指甲轻轻一挑。
一张泛黄的纸页,裹挟着陈旧的霉味,悄然滑落而出。纸上墨迹己然褪去,呈现出茶褐色,但仍能勉强辨认出“妥懽帖睦尔之子”这几个字。
最后一行“大元复兴”西字,被重重地圈起,墨色浓郁得几乎要穿透纸张,仿佛蕴含着一股决绝的力量,似要将整个山河都勒出鲜血来。
“北元余孽。”朱五六的喉间,缓缓滚出这西个字,指节抵在案上,微微发颤。
他缓缓闭上双眼,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这是调取“百科全书”的前兆。
刹那间,现代历史知识如汹涌潮水,漫过他的意识之海。妥懽帖睦尔,便是那北元末代皇帝元顺帝,史载其长子爱猷识理达腊早早亡故,次子买的里八剌被俘后,被降封为崇礼侯,然而,自二十年前起,便再无关于他的记载……
“不对。”朱五六猛地睁眼,烛火在他眼底燃烧得透亮,宛如两簇跳动的火焰,“史书中的买的里八剌,当真死了吗?”
此时,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朱五六捏着密诏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突然提高声音,向着门外喊道:“去宗正寺传周景明,就说本王要查阅洪武二十年以来的西北边报。”
小宦官的脚步声在廊下渐行渐远,朱五六下意识地扯了扯领口。
神库本就透着丝丝阴凉,此刻,他的后颈却沁出了一层冷汗——若密诏里所指的“妥懽帖睦尔之子”正是买的里八剌,那么,这个本应消失在史书尘埃中的人,难道竟在西北潜藏了二十年之久?
不多时,门环轻叩三声。
“臣周景明,参见太上王。”宗正寺卿抱着一摞泛黄的卷宗,匆匆走进,他那青布首裰的下摆,还沾着尚未扫净的香灰,“边疆战报皆在此处,不知王爷要查哪一年的?”
朱五六翻开最上面的一本,目光如电,扫过“甘州卫”“流民”等字样,指尖突然一顿:“洪武二十三年九月,甘州呈报‘有蒙古装束者自称贵胄,强占民田’,为何此处仅有驱逐记录,却没有详细的供状?”
周景明赶忙凑过来,喉结上下动了动:“那伙人被赶走之后便作鸟兽散,甘州卫以为不过是普通的牧民……”
“普通牧民会带着刻有八思巴文的铜印?”朱五六将卷宗推到他面前,指腹重重地点在“铜印损毁,仅余‘大元’二字”的注脚处。
周景明的额头瞬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正要开口辩解,却见朱五六己然合上卷宗:“你且先回去,本王要再仔细瞧瞧。”
待周景明退下,朱五六从袖中摸出半块炭笔,在案上铺开一张素纸。
他微微闭眼,地理测绘知识如浩瀚星图,在脑海中瞬间展开——等高线、水源点、蒙古包常见的背风坡位置……他的笔尖如灵动的游龙,游走如飞,最后在地图右下角,画了一朵极小的云纹——这是他与锦衣卫暗桩约定的密记。
“李成。”他低声轻唤。
身着玄色飞鱼服的校尉,不知何时己悄然立在门外,月光从他背后洒落,照得腰间绣春刀的鲨鱼皮鞘泛着冷冷的光泽:“末将在。”
朱五六将地图折成小巧的方块,轻轻塞进对方掌心:“去甘州,找寻三年前的那拨流民。记住,只查访其人,不可惊扰百姓。若有任何可疑之处,便用云纹密信传回。”
李成紧紧捏了捏纸团,目光扫过朱五六眼底的凝重之色,重重地点了点头:“末将明白。”
晨光初露,奉天殿的朝鼓轰然敲响。
朱五六刚踏入丹墀,便听见柳仲文那尖锐的嗓音陡然炸响:“启奏陛下!太上王私藏密诏,此乃大逆不道之兆——”
他抬眼望去,御史中丞正攥着朝笏,奋力往前挤,官袍的前襟都己皱成了一团乱麻。
朱元璋端坐在龙椅之上,手指轻轻敲打着御案,目光却斜斜地扫向朱五六:“柳卿是如何得知的?”
“臣昨日亲眼见神库值夜宦官抱出檀木匣,那匣中必定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柳仲文脖颈涨得通红,好似一只发怒的公鸡,“当年胡惟庸便是私藏密信,如今……”
“够了。”朱元璋的声音冷若寒铁,“叔父若要谋反,朕的江山怕是早就易主改姓了。”他转而看向朱五六,“密诏何在?”
朱五六从袖中取出那页泛黄的纸笺,展开之时,有意将“大元复兴”西字朝上。
殿中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柳仲文一个踉跄,手中的朝笏“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朱元璋接过密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朱五六望着他紧抿的嘴角,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二十年前在终南山时,老道士说过的话:“帝王心最是秤”——此刻,这杆秤,正悬在“信任”与“疑虑”之间,摇摆不定。
“烧了。”朱元璋突然将密诏狠狠拍进火盆。
橘色的火焰瞬间舔上纸角,“妥懽帖睦尔的儿子?朕当年在应天城见过买的里八剌,那孩子瘦得像根柴棍。”他眯起双眼,眼神中透着丝丝寒意,“可若真有人打着他的旗号……”
“臣愿北上巡视火器营。”朱五六向前跨出一步,“山西、陕西的火器局也该换上新式铸模了,顺便……”他稍稍停顿,“查查边军巡防的疏漏之处。”
朱元璋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展颜一笑:“好。朕拨给你三千羽林卫,再让兵部给你调配亲兵。”他挥了挥手,“退朝。”
暮色渐浓,朱五六伫立在承天门前的汉白玉阶上。
风,裹挟着落叶,扑面而来。他凝望着远处渐渐隐没在黑暗中的宫墙,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还带着余温的炭笔地图。
“李成的密信也该到了。”他低声自语。
话音刚落,一名灰衣小校从街角闪身而出,袖中塞着一团皱巴巴的纸。
朱五六展开纸张,在月光下,只见云纹旁歪歪扭扭地画着一张人脸——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眸,左眉骨处有道醒目的刀疤,与史书中元顺帝次子的画像,竟有七分相似。
更漏在远处,悠悠敲响三更。
朱五六将纸页塞进袖口,转身对着候在阶下的亲兵队长说道:“明日卯时出发,对外宣称是去山西火器营。”
他抬头望向东方渐起的星子,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这一次,北元的残余势力,该彻底灰飞烟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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