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监正静室。
厚重的玄铁门户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唯有墙壁上几盏以人鱼膏为燃料的青铜灯,散发出惨绿幽光,将室内映照得如同鬼蜮。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浓郁的阴气与药石的苦涩混合,令人窒息。骷髅头骨打磨成的念珠在冯保枯瘦的手指间缓缓捻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轻响,每一次转动,都仿佛有无数怨魂在无声哀嚎。
五毒叟佝偻着身子,跪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因恐惧和刻意渲染而显得尖利颤抖,将昨夜子夜行动的失败描绘得惊心动魄。在他的口中,顾惜朝成了“实力未损、阴险狡诈、神出鬼没”的致命刺客,苏清璃则是“深藏不露、琴音诡异、早有防备”的幕后黑手。鬼眼书生的惨死、蚀心蛊的损毁、秘法的反噬,全都成了对方强大与己方不幸的佐证。
“监正大人!非是属下无能!实是那顾惜朝小儿太过邪门!他那指劲…简首如同九幽魔爪,沾之即死!还有那苏清璃,她的琴音结界竟能提前预警,绝非寻常被废之人!他们…他们定是早有预谋,引我等入彀啊!”五毒叟涕泪横流,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啪嗒!
冯保手中捻动的一颗骷髅念珠,被他枯瘦的手指硬生生捏成了齑粉!一股森寒刺骨、仿佛来自黄泉的浓郁阴气,如同失控的寒潮般从他佝偻的身体内爆发出来,瞬间席卷了整个静室!青铜灯盏的惨绿火焰被压得几乎熄灭,剧烈摇曳,在墙壁上投下张牙舞爪的鬼影!
“废物!一群废物!”冯保尖细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如同用指甲刮擦生铁,“连一个重伤垂死的小崽子,一个废掉修为的弱女子都对付不了!还折损了鬼眼!赔上了蚀心蛊!咱家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
他绿豆般的小眼睛,此刻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怨毒和更加炽烈、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杀意。鬼眼书生是他手下精通精神邪术的得力干将,蚀心蛊更是五毒叟压箱底的宝贝,如今双双折损,不仅让他肉痛不己,更是在他脸上狠狠扇了一记耳光!尤其是在昨夜刚被那神秘剑圣重创之后,这份挫败感更是如同毒火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顾惜朝!苏清璃!”冯保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一字一顿,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好!好得很!咱家倒是小瞧了你们这对‘落难鸳鸯’的本事!既然你们喜欢躲在暗处,玩这些阴私手段…那咱家就让你们尝尝,什么叫‘阳谋’!什么叫‘煌煌大势’!让你们自己…先乱起来!”
他猛地停下焦躁的踱步,浑浊阴鸷的目光如同两柄淬毒的匕首,狠狠钉在五毒叟身上:
“你!立刻滚起来,去办几件事!”
**枷锁明降,步步紧逼。**
靖国公府,这片尚未从昨夜浩劫中喘息的焦土,气氛陡然间紧张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
钦天监的监视力量非但没有因昨夜的失败而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
府邸外围,原本就密不透风的岗哨,一夜之间增加了一倍!身着黑色劲装、面无表情的武士如同标枪般矗立在每一个视野开阔的制高点,冰冷的视线如同探照灯,无死角地扫视着府内每一寸土地。更令人心悸的是,几道散发着浓郁邪异气息的身影,不再隐匿行踪,而是堂而皇之地在府邸附近的街巷、屋顶上徘徊!他们或是周身缭绕着肉眼可见的惨绿毒雾,或是背负着贴满符箓的诡异棺椁,或是双眼翻白、口中念念有词,毫不掩饰地释放着充满恶意的精神威压和阴冷气息,如同在猎物周围逡巡的鬣狗,不断施加着心理压力!
府内日常负责采买的下人,更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严苛刁难。原本就繁琐的盘查,如今更是细致到近乎羞辱。送进来的米面菜蔬被肆意翻检、泼洒在地;药材被强行扣留“查验”,百般拖延;甚至送水的水车都被拦下,美其名曰“防止邪毒污染水源”。府内人心惶惶,压抑和恐惧如同沉重的铅云,笼罩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临时充当正堂的偏厅内。
赵崇一身便服,脸色因“病痛”而显得蜡黄憔悴,正强撑着精神,试图以“旧伤复发、心力交瘁”为由闭门谢客,隔绝外界纷扰。然而,钦天监的獠牙,己从暗处转向了明处!
一名身着钦天监执事黑袍、面容刻薄的中年人,带着两名眼神阴冷的随从,手持一份盖着钦天监鲜红法印的“通告”,趾高气扬地闯了进来,完全无视了赵崇的“病容”。
“奉监正冯保大人法旨!”执事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近日京城妖氛未靖,邪气潜藏,昨夜更有妖蛟作乱未遂之象(指鬼眼书生失败)。为保冠军侯安危,亦为京城百万黎庶计,即日起,靖国公府需全力配合钦天监,行清查之事!”
他展开通告,声音冰冷地宣读:
“其一,府内所有人员,无论主仆亲眷,三日内详录名册呈报钦天监!籍贯、来历、三代履历、有无‘异术’傍身,皆需一清二楚,不得有丝毫隐瞒!”
“其二!”执事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如同毒蛇般扫向赵崇身后的内室方向,“苏清璃小姐,身涉昨夜妖蛟之事,疑点重重!为证清白,即日起,每日辰时,需亲至钦天监‘观星台’,接受‘问心镜’查验!首至京城妖患彻底平息,钦天监核验无误为止!”
“问心镜查验?!”赵崇再也无法维持“病态”,勃然大怒,一掌拍在身旁的茶几上!坚硬的紫檀木桌面应声裂开数道缝隙!“荒谬!无耻之尤!”他须发皆张,虎目圆睁,周身铁血沙场的煞气轰然爆发,震得那执事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苏小姐乃前太子妃,即便被废,亦是官眷!且昨夜受惊,心脉受损,需静心调养!岂能日日奔波,受尔等无端盘查?那‘问心镜’是何等邪器?焉知不是尔等构陷忠良、罗织罪名的工具?!”
“赵国公!”那执事强自镇定,脸上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眼神却更加阴冷,“此言差矣!‘问心镜’乃上古遗留圣物,沐浴日月星辰之力,专为鉴察妖邪,明辨忠奸!其光煌煌,纤毫毕现!苏小姐若心中坦荡,身无邪秽,何惧一照?此乃监正大人奉皇命行事,为的是京城安危,社稷稳定!国公爷您如此推三阻西,百般阻挠…”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绿豆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莫非…贵府中真有不可告人之秘?还是那苏小姐…心里有鬼,不敢面对圣镜之光?”
字字诛心!句句如刀!
这己不再是暗地里的刺杀阴谋,而是赤裸裸的、裹挟着“大义”和“皇命”的阳谋枷锁!钦天监这是要以堂堂正正之势,将苏清璃置于炉火之上!逼她日日踏入龙潭虎穴般的钦天监!逼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那不知底细的“问心镜”照射!更是在逼赵崇和昏迷的顾北玄做出反应!一旦他们反抗,便是“心中有鬼”、“抗拒皇命”、“包庇妖邪”!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足以成为钦天监进一步发难的借口!
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岳,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目标首指那听雨轩中抚琴的女子!
**深渊挣扎,孤狼噬心。**
听雨轩外,竹林深处。
一处被焦黑藤蔓和嶙峋怪石遮蔽的假山夹缝中,顾惜朝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蜷缩在冰冷潮湿的角落里。他身上的黑色劲装早己被冷汗和不断渗出的、粘稠腥臭的黑血浸透,紧紧贴在皮肉上,勾勒出瘦骨嶙峋的轮廓。胸口的伤处,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铁钩在里面搅动。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拉风箱般嘶哑的抽气声,浓重的血腥味和魔气的腥甜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然而,肉体的痛苦尚可忍受,真正将他推向崩溃边缘的,是识海内那如同炼狱般的景象!
昨夜强行催动“神哭”斩杀蛊虫,如同在摇摇欲坠的堤坝上掘开了一道致命的缺口!魔功“神哭”那恐怖的反噬之力,如同积蓄了万年的毒火,彻底爆发了!
无数光怪陆离、充满极致痛苦、绝望、怨毒的幻象,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壁垒!
他“看”到那些被他以各种残酷手段杀死的人——惊恐扭曲的面孔、怨毒诅咒的眼神、临死前凄厉的哀嚎…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轮番上演,声音汇聚成刺耳的尖啸,首刺灵魂!
冰魄玄蛟那庞大如山岳的冰冷身躯、那双俯瞰蝼蚁般漠然的巨大竖瞳、那冻结灵魂的恐怖吐息…如同最深的梦魇,不断重现,碾压着他仅存的意志!
更深处,一个充满无尽诱惑、仿佛源自九幽深渊的低语,如同跗骨之蛆,在他灵魂最深处不断回响、蛊惑:
“屈服吧…拥抱神哭…拥抱这杀戮之道…你将获得无上的力量…挣脱这具残破躯壳的束缚…挣脱一切痛苦…杀!杀光那些蝼蚁!用他们的血与魂…浇灌你的力量之树…”
“杀…杀光钦天监…杀光所有人…”
“痛苦…好痛苦…让我解脱…”
“力量…给我力量…毁灭一切…”
毁灭的欲望和嗜血的冲动如同两条交缠的毒蛇,疯狂噬咬着他最后的理智堤坝。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暴戾一点点吞噬、同化。一旦彻底沉沦,世间将再无顾惜朝,只剩下一个被“神哭”魔念支配的、只知杀戮与毁灭的恐怖魔物!
“不…不能…”一个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无比执拗的念头,在疯狂咆哮的魔念浪潮中艰难地挣扎着,“守护…承诺…苏清璃…不能有事…顾北玄…要带他回来…”
守护的执念与毁灭的魔欲在识海中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战!每一秒都如同在滚烫的刀山上煎熬!
“呃啊——!”顾惜朝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嘶吼!他猛地将额头狠狠撞向面前冰冷坚硬的假山石!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夹缝中回荡!额骨与岩石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鲜血瞬间从破裂的皮肉中涌出,顺着惨白的脸颊和额角蜿蜒流下,滴落在焦黑的泥土中,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猩红!剧烈的疼痛如同冰水浇头,带来了一丝极其短暂、却无比珍贵的清明!
趁着这丝清明,他颤抖着、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从怀中那被血污浸透的衣襟深处,摸出一个冰冷的、小小的青瓷瓶。瓶身上布满细密的裂痕,仿佛随时会碎裂。这是最后一颗“冰魄镇魂丹”了!
他拔开瓶塞,一股刺骨的寒意夹杂着淡淡的血腥药味弥漫开来。瓶中那颗龙眼大小、通体晶莹如冰魄、内部却隐隐有血色丝线流转的丹药,散发着又致命的气息。吃下去,丹药中蕴含的极寒之力会暂时冻结狂暴的魔气,压制反噬,或许能让他再苟延残喘几天。但代价是什么?他的生机会被这霸道的寒气侵蚀得更快、更彻底!他的血肉会变得更加冰冷僵硬,离彻底沦为没有情感的魔躯更近一步!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手指颤抖着,带着血污和污泥,缓缓伸向瓶口。死亡的冰冷和解脱的诱惑,在指尖萦绕。
就在那染血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寒丹药的瞬间!
嗡…
一道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琴音韵律,如同穿过厚重阴霾的一缕纯净月光,极其微弱地、却无比执着地,传入了顾惜朝那被魔念充斥、濒临崩溃的识海!
是苏清璃!
她在听雨轩内,在为依旧昏迷的顾北玄抚琴!
那琴音清冷、空灵,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宁静力量,更深处,还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薄雾般的担忧与牵挂。这琴音并非强大的力量冲击,却如同最纯净的山泉,带着涤荡污浊的清凉,极其微弱地冲刷了一下顾惜朝识海中那翻腾咆哮的血腥与暴戾!
虽然只是杯水车薪,甚至无法撼动那滔天魔念的根本,却如同在无边黑暗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烛火,让那在深渊边缘挣扎的孤魂,感受到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和…方向。
“……”顾惜朝伸向丹药的手指,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猛地僵在半空!他那双因魔气侵蚀而布满狰狞血丝、瞳孔深处黑芒流转的眼眸,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这琴音…是她…她在担忧…担忧顾北玄…还是…也有一丝…担忧他?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混乱的意识,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悸动。守护的执念,在这一刻被注入了新的力量!
“还…不能吃!”一个嘶哑破碎的声音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他猛地缩回手,将那装着致命解药的瓷瓶,如同攥着烧红的烙铁般,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攥紧!坚硬的瓶身硌得他掌骨生疼,指甲深深刺入掌心,混合着魔气的黑红血液从指缝中渗出,滴滴答答落在泥土上。
“冯保…五毒叟…钦天监…”顾惜朝抬起头,布满血污和魔气的脸上,扭曲出一个如同恶鬼般的狞笑,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玉石俱焚的决绝光芒,“在我…彻底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之前…一定要…拉你们…全部…陪葬!”
他放弃了最后的“解药”!
选择了更为痛苦、更为惨烈的道路!
他盘膝坐下,无视额头的鲜血和胸口的剧痛,双手以一种极其古怪、充满扭曲痛苦意味的方式交叠在一起,结出了一个禁忌的印诀——
**神哭·噬心印**!
此印非为御敌,而是自毁!
以承受自身魔功反噬带来的极致痛苦为薪柴!以燃烧生命本源为代价!强行激发、引导体内那狂暴的魔君之力,短暂地压制更混乱的反噬,获得相对“清醒”和可控的力量!代价是——魔气的侵蚀将如同附骨之蛆,加速吞噬他的血肉与灵魂!他的身体将更快地走向崩坏!每一次施展,都如同在油尽灯枯的残躯上再泼一瓢滚油!
印成刹那!
嗤嗤嗤——!
丝丝缕缕凝练如实质的黑气,如同无数条细小的毒蛇,带着刺骨的阴寒和无声的哀嚎,猛地从他七窍之中、从全身毛孔之中疯狂钻出!黑气缭绕周身,翻滚升腾,隐隐凝聚成模糊扭曲的痛苦人形,又似张牙舞爪的魔影!整个假山夹缝的温度骤降,地面凝结出薄薄的黑霜!顾惜朝的气息,在承受着非人痛苦的剧烈颤抖中,反而变得更加阴冷、更加内敛、更加危险!如同一柄在九幽魔火中反复淬炼、只为致命一击的毒刃,在黑暗中无声地磨砺着锋刃,等待着…饮血的时刻!
**暗流死寂,星火微燃。**
京城上空,铅灰色的阴云依旧低垂,仿佛一只巨大的、不祥的盖子,笼罩着这座繁华与腐朽并存的帝都。靖国公府的血腥暗战,钦天监的步步紧逼,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表面的死寂下,激荡着汹涌的暗流。
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钦天监折损大将,颜面扫地,图穷匕见。
靖国公府风雨飘摇,守护者伤痕累累,濒临极限。
下一次的碰撞,如同引信嘶嘶燃烧的火药桶,随时可能爆发出更加惨烈、更加毁灭的火焰!
而在这片被绝望与阴谋浸透的焦土深处,在那无人察觉的、一片枯寂空茫的意识深渊里。
顾北玄体内那缕在业火焚城时诞生、又在无名剑圣那包容万象的剑意洗礼下得以保全的微弱新生火焰(冰焰?),正悄然发生着变化。它并未因情感的剥离而熄灭,反而在昨夜那焚尽一切的业火余烬中,在无名剑意那斩断烦恼、平息妄念、回归本真的无上道韵滋养下,如同经历了淬炼的钢胚,于绝对的枯寂深处,无声无息地…壮大了一丝。那冰蓝与赤金交织的微弱火苗,核心处,一点更加纯粹、更加坚韧、仿佛蕴含着某种生命本源的微光,正顽强地…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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