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那道裹挟着“皇命”与“大义”的通告,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靖国公府内外激起了层层压抑而危险的涟漪。府邸外围,黑袍武士的巡逻频率骤然翻倍,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那些刻意释放的、混合着毒瘴、尸臭与阴冷煞气的邪异威压,不再遮掩,如同实质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府内,侥幸逃过业火劫难的仆役们噤若寒蝉,眼神中充满了惊惧,连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发出一丝声响引来无妄之灾。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恐慌,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临时充当书房的偏厅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赵崇脸色铁青,额角青筋如同蚯蚓般突突跳动,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咯咯作响。钦天监的步步紧逼,尤其是那针对苏清璃的“问心镜”之令,彻底撕破了最后一丝虚伪的和平面纱。“欺人太甚!”一声压抑着雷霆之怒的低吼从他喉咙里挤出,饱含沙场宿将的凶煞之气。他一拳狠狠砸在面前厚重的紫檀木书案上!
“砰——!”
沉闷的巨响震得整个房间似乎都晃了晃!笔墨纸砚应声跳起,又噼里啪啦散落一地,墨汁溅污了名贵的地毯。冯保此举,恶毒至极!不仅是要将苏清璃这孤弱女子一步步逼入钦天监的虎口,更是要逼他赵崇在明面上做出抉择,甚至要逼那“昏迷”的顾北玄在绝境中露出破绽!这是赤裸裸的阳谋,是悬在头顶的铡刀!
“国公爷!息怒!此时万不可冲动啊!”一位须发皆白、身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的老幕僚(姓吴,跟随赵崇三十年,心腹智囊)连忙上前一步,声音低沉而急促,“钦天监如今手握‘除魔卫道’的大义名分,背后更有陛下默许纵容!我们若公然抗旨不遵,甚至稍有激烈之举,便正中其下怀!他们巴不得我们按捺不住,动手反抗!届时,‘包庇妖邪’、‘图谋不轨’、‘抗旨不遵’数罪并加,铁案如山!不仅苏小姐立刻万劫不复,整个靖国公府上下人等皆难逃屠刀!更会牵连军中与您交好的袍泽将领,引动朝局动荡,血流成河啊!”吴老幕僚的话语如同冰水,浇在赵崇沸腾的怒火上,却也点明了那残酷的现实——投鼠忌器,束手束脚!
赵崇胸膛剧烈起伏,强行将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咆哮和毁灭的欲望压回腹中,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何尝不明白?昨夜业火焚城的惨剧,顾北玄被冯保一纸“邪功失控”钉死在耻辱柱上,这顶污名化的大帽子扣得严严实实!钦天监正是借着这股东风,狐假虎威,将自身装扮成“护国除魔”的忠义之士!他深吸几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几位心腹幕僚,以及闻讯以“探望老上司病情”为由、设法混入府中的几位军中旧部(皆是赵崇一手提拔、绝对忠诚的悍将,此刻皆面沉如水,眼含怒焰)。
“吴先生所言极是。抗命,是自寻死路。”赵崇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一种金石般的冷硬和决绝,“但引颈就戮,坐以待毙,亦非我赵家儿郎、边关将士的血性!冯保阉狗想用‘煌煌大义’压垮我们,那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规则之内的手段,撕开他那张伪善的画皮!”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悬挂的京城简图前,手指点向靖国公府的位置,语速快而清晰,一条条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刃:
1. **舆论反击,釜底抽薪(明线):** “吴先生,此事由你总揽!立刻发动府内所有可靠人手,启用我们在军中、勋贵圈、市井茶楼酒肆乃至青楼楚馆的所有暗线!散播‘真相’!记住,要像撒盐入水,无声无息,却要无处不在!” 他目光灼灼,“核心点有三:其一,昨夜惨祸根源,是钦天监邪修在靖国公府附近秘密施展血祭邪法,意图谋害冠军侯,才意外引动侯爷体内为抵御北蛮异术所留的‘护体真火’失控!侯爷为压制真火、避免波及全城,不惜自损本源,才导致重伤昏迷!靖国公府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其二,所谓‘火魔’、‘厉鬼’幻象,皆是钦天监邪法失败后产生的妖氛幻影,被其利用来栽赃嫁祸!其三,”赵崇声音转冷,带着刻骨的恨意,“隐晦提及!记住是隐晦!这些年钦天监以‘除魔’之名,行构陷忠良、敲诈勒索、修炼邪功、草菅人命之实!不必指名道姓具体案件,但要引发联想!例如西城黑狗帮灭门案、东郊义庄百尸夜行、南城富商离奇暴毙家产被吞…让这些尘封的‘怪谈’重新在街头巷尾发酵!目的:不求立刻翻案,只为在民间和朝堂埋下怀疑的种子,搅浑这潭水!让冯保那套‘大义’的说辞,不再那么纯粹,那么令人信服!”
2. **拖延周旋,以退为进(暗线):** 赵崇看向负责文书的幕僚:“立刻替老夫拟两份奏折!第一份,给陛下!言辞务必恳切悲戚!详述老夫因府邸被焚、痛失家园,又忧心北玄伤势,旧伤(早年边关暗伤)复发,咳血不止,实难视事,恳请陛下恩准闭门静养。第二份,关于苏小姐!”他语气加重,“同样言辞恳切,详述其心脉旧伤因昨夜惊吓邪氛侵扰而复发加剧,名医(实为抗天盟隐匿的医道圣手‘回春手’)诊断脉案附上(脉案需半真半假,突出‘气血两亏’、‘心脉郁结’、‘畏风惧寒’、‘不宜挪动’,务必看起来严重无比)!言明其绝非抗拒调查,实乃病体难支,恳请陛恤,允其在府内静养,待稍愈,定当配合钦天监查验!此乃缓兵之计,将皮球踢回给李晟,逼他在明面上表态!同时,府内名册,以‘损毁严重’、‘需时日整理核对’为由,尽量拖延!能拖一日是一日!”
3. **转移视线,火中取栗(险棋):** 赵崇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狠厉,目光投向角落里一个身材精瘦、气息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中年男子(代号“夜枭”,赵崇军中间谍系统元老,精于潜行、追踪、刺杀、布局)。“夜枭!”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千钧之力,“冯保阉狗不是最喜欢‘妖邪’吗?那我们就给他送一份‘大礼’!目标:选一个与钦天监勾结紧密、为虎作伥的权贵府邸,或者…干脆就是钦天监某个不太重要的外围据点!给我制造一起足够‘精彩’的‘邪祟事件’!”他语气森然,“事件要诡异!要恐怖!要造成一定伤亡(目标府邸的护卫或恶仆)和足够大的恐慌!现场要留下指向性明确的痕迹——比如残留的、带有钦天监特有符箓气息的邪法器物碎片,或者‘修炼邪功失败遭反噬’的特征(如精血被吸干的尸体,或带有邪术反噬特有的焦黑扭曲痕迹)!不求首接扳倒冯保,但一定要将钦天监的视线、人手和精力,暂时从我们身上引开!制造混乱!为我们争取喘息之机!也为苏小姐的‘病’,提供更‘合理’的掩护和拖延的借口!记住,干净利落,不留首尾!事成之后,立刻远遁,切断一切联系!”
4. **铁壁合围,死守核心:** 最后,赵崇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军中旧部,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府内防御,收缩至内院三角!老夫居所、北玄养伤处、苏小姐听雨轩,互为犄角!调集府内所有忠诚死士、供奉,分三班,日夜轮守!无我手令,擅闯内院核心区域者,格杀勿论!”他看向苏清璃所在方向,“苏小姐的‘琴心结界’虽范围有限,但预警极佳,是核心防护节点,务必确保其不受干扰!此外,”他语气凝重,“府内所有水源、食物来源,必须经由吴先生指定的药师(抗天盟成员)和我的心腹三重检验!采买、烹制、运送,皆由绝对可靠之人负责!严防冯保狗急跳墙,行下毒暗杀之举!”
“诸位!”赵崇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燃烧的炭火,扫过每一张凝重而坚毅的脸,“记住我们的核心!是拖!拖到北玄苏醒,拖到惜朝恢复,拖到我们找到足以一击毙命的契机!在此期间,无论钦天监的走狗如何挑衅、如何羞辱、如何步步紧逼,只要他们没有皇帝明旨、没有足够借口首接闯入内院拿人,都给我忍!把‘哀兵’的姿态做足!把‘悲愤’和‘无奈’写在脸上!让全京城都看看,他冯保是如何欺辱一个为国征战半生、如今家破人伤的老将,如何逼迫一个重伤垂死的英雄和一个弱质女流!”
命令如同无形的军令,瞬间传遍整个靖国公府的隐秘脉络。巨大的压力下,悲伤、愤怒、恐惧被强行压入心底,转化为一种沉默的、带着死志的坚韧。府邸如同一座进入最高戒备状态的孤城要塞,在绝望中默默运转,积蓄着反击的力量。
**琴渡魔劫,心灯微明。**
听雨轩内,灯火如豆。
苏清璃坐在琴案前,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如同上好的细瓷,隐隐透着青气。心脉处的隐痛如同附骨之疽,在持续维持“琴心结界”运转的巨大消耗,以及对顾北玄伤势、顾惜朝状况的双重担忧煎熬下,正隐隐加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牵扯痛楚。她轻轻推开侍女端来的、散发着苦涩药味的安神汤,只饮了一小口用玄冰髓碎片冰镇过的清冽泉水。冰冷的寒气顺着喉咙滑下,稍稍压制了心头的烦闷和那如影随形的不安。
她的目光落在膝前的焦尾古琴上。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顾惜朝如同浴血修罗般从阴影中扑出、以身体和灵魂为代价点灭邪蛊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个沉默得如同影子、背负着沉重罪孽的少年,正在用他仅存的生命力和摇摇欲坠的理智,守护着这片风雨飘摇中的方寸之地。
“他…还能撑多久?”苏清璃心中忧虑如潮水般涌起。她虽不通魔功,但琴心通明赋予她的敏锐灵觉,让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昨夜之后,顾惜朝的气息变得更加混乱、更加不稳定。那股阴冷、暴戾、充满毁灭气息的魔气,如同即将冲破堤坝的滔天洪水,越来越汹涌,越来越难以压制。仿佛下一秒,那个沉默守护的影子,就会彻底沉沦,化作择人而噬的魔物。
不能再等了!
苏清璃闭上双眸,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摒除。她缓缓伸出双手,指尖凝聚起一点冰蓝色的微光,那是玄冰髓碎片与她琴心之力交融的纯净光华。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是为了维持被动防御的结界,而是要主动去“寻找”,去“呼唤”!
琴心通明,心之所至,音之所达。心意与琴韵相通,能否穿透这重重空间的阻隔,穿透那浓郁的血腥与魔气,去触及那正在深渊边缘挣扎、濒临崩溃的灵魂?哪怕只能传递去一丝微弱的慰藉,一缕坚持的意念?
她没有弹奏任何成调的曲子,摒弃了所有的繁复技巧。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以极低、极缓、却无比稳定的频率,轻轻拨动琴弦。
铮… 铮…
宫——商——
宫——商——
单调而重复的音节,如同沉稳有力的心跳,又如同亘古不变的寒冰之息,在寂静的轩室内缓缓流淌。苏清璃的心神完全沉浸其中,所有的意念都凝聚在这两个最基础、也最接近天地本源韵律的音符之上。她的琴心之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又似无形的丝线,以听雨轩为核心,小心翼翼地避开外围那些如同毒蛇般盘踞的钦天监岗哨散发的恶意精神场,将感知的触角,谨慎而执着地探向府邸深处那些阴暗、冰冷、充满绝望气息的角落——那正是顾惜朝最可能藏匿的魔气源头所在。
她的感知如同在浓稠得化不开的污浊墨汁中艰难穿行,无数混乱、痛苦、暴戾、充满杀戮欲望的负面情绪碎片,如同锋利的冰碴,不断冲击、侵蚀着她的神识。那是顾惜朝魔功反噬失控后,精神力量逸散形成的恐怖污染场。苏清璃强忍着神识被撕扯、被污染的剧烈不适,紧守灵台一点清明,琴韵始终保持着那份清冷的稳定与坚韧,如同在无边黑暗中倔强燃烧的一盏孤灯,指引着方向,涤荡着污浊。
时间在单调的音节中流逝,心神在污浊的魔念中探索。就在苏清璃感到神识消耗巨大、心脉隐痛加剧之时——
嗡!
她的心神猛地一震!
在靠近后花园那口早己废弃、布满青苔的枯井附近,一处由嶙峋怪石和焦黑藤蔓构成的、深邃如同巨兽口腔的假山阴影最深处,她终于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到几乎湮灭、却熟悉无比、如同万年玄冰般刺骨的冰冷气息!
那气息…混乱到了极点!
识海如同沸腾的油锅,无数由痛苦、绝望、怨恨、杀戮记忆凝聚成的扭曲幻象在其中疯狂嘶吼、咆哮、相互撕咬!一头由纯粹毁灭欲望凝聚成的漆黑毒龙,正用它狰狞的利齿和燃烧着魔焰的巨爪,疯狂撕咬着残存的、代表着“顾惜朝”意志的堤坝!堤坝摇摇欲坠,裂痕遍布!更有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冰冷彻骨、漠视一切的滔天戾气,如同瘟疫般在疯狂滋长蔓延,试图彻底同化一切!而在这片毁灭风暴的最中心,一点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闪烁着惊人执拗光芒的意志火苗,正死死地守护着最后方寸的清明!那意志正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撕裂灵魂般的极致痛苦!
苏清璃的心猛地揪紧,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将凝聚的所有琴心之力,通过那稳定而坚韧的“宫商”之音,化作一缕最精纯、最凝练的清流,带着玄冰髓的纯净寒意和她心中那份强烈的守护意念,小心翼翼地、如同穿过雷区般,探向那点微弱的意志火苗!
没有言语,没有画面,只有最首接的意念传递,如同寒梅在凛冽风雪中无声绽放的宣言:
“守心…凝神…魔念非汝…坚守本我…你…并非…孤身一人…”
这股蕴含着宁静、坚韧、关切与“并肩”意念的清流,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冰泉,瞬间浇灌在顾惜朝那濒临燃烧殆尽、几近熄灭的理智烛火之上!
**深渊回响,暗雷将鸣。**
假山阴影深处,那如同被遗忘在九幽角落的逼仄空间里。
蜷缩如虾米的顾惜朝,布满污血和魔纹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识海中那翻腾咆哮、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的魔念狂潮和痛苦幻象,被一股突如其来、带着刺骨寒意却又无比纯净的清流,硬生生地冲散、冻结了一瞬!
那清流中传递来的意念,清晰无比——是关切!是信任!是“并肩作战”的承诺!更是黑暗中伸出的一只坚定有力的手!
“苏…清璃?!”一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他混乱狂暴的思维中炸响!是她!是她的琴音!她竟然…在试图帮他?!
这缕琴音的清流虽然微弱,在浩瀚的魔念狂潮面前如同杯水车薪,却像一根坚韧无比的救命绳索,让他在即将被彻底卷入深渊的刹那,获得了片刻宝贵的喘息之机,更有了一个可以锚定自身、对抗沉沦的支点!他如同抓住了最后的生机,用尽灵魂中所有的力量,死死抓住这丝感觉,疯狂运转那带来无边痛苦的“神哭·噬心”秘法!强行将翻腾咆哮、试图破体而出的魔气压回经脉深处!代价是,七窍中渗出的不再是黑血,而是带着丝丝冰晶的粘稠黑冰!周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他那双被血丝和黑气充斥的眼眸深处,那几乎湮灭的暴虐与混乱,却奇迹般地褪去了一丝,显露出一点属于“顾惜朝”的、冰冷刺骨却无比清明的锐利!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布满血污和冰碴的脸庞转向听雨轩的方向。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沾满血污和冻土的手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冰冷潮湿、凝结着薄薄黑霜的地面上,艰难地、歪歪扭扭地划下一个字:
“谢”。
随即,他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将身体更深地蜷缩进那片冰冷的阴影里,调动起全部残存的意志和刚刚获得的那一丝锚定之力,全力对抗体内那足以焚毁一切的魔劫洪流。有了这一丝来自外界的、纯净的锚定,那几乎将他彻底吞噬的深渊魔影,似乎…被逼退了一线。前路依旧黑暗,痛苦依旧无边,但希望的火种,终究未曾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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