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外的雨珠在玻璃上拉出银色的丝线,客机如同冲破牢笼的苍鹰,猛地扎进铅灰色的云层。机翼割裂潮湿的空气时发出的轰鸣,像是巨兽暴戾的咆哮,愤怒狰狞。
当波音747硕大的轮胎重重碾过希思罗机场的跑道,溅起的水花在地面晕开深色的涟漪,我望着雨幕中模糊的航站楼,忽然觉得这阴沉沉的天空与我内心深处的灰暗竟如此相似。潮湿的风裹挟着大西洋特有的咸涩灌进衣领,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像极了那些被泪水浸湿的深夜。
走下舷梯的瞬间,细密的雨丝轻轻落在发梢,很快凝成水珠顺着脸颊滑落。远处的信号灯在雨雾中晕染成模糊的光斑,如同记忆里那些破碎的温暖片段。我抱紧背包,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外套,这架载我跨越万里的机械巨兽,能劈开伦敦天空的乌云,却始终无法拨开我心中那团盘桓己久的迷雾。
出了航站楼,站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呼吸一口阴冷的空气,我愣了愣神,迷茫的拉起行李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消失在了前方的雨里。
“哦~亲爱的迈克~好大的雨啊,天啊~快进来”
“嗨,欢迎你到这迈克,这是换鞋的地方,来,把行李给我吧…”
威廉先生和威廉太太是我寄宿家庭的主人,它们是一对典型的天主教白人夫妇,见面的第一印象女主人可爱热情又有点乖张,男主人给人感觉非常沉稳绅士并且极其礼貌。
晚饭的餐桌上,威廉太太做了一桌子中国菜,她灿烂的笑着说;“得知你的到来,我特意为你准备的,我从油管上学的,中国菜我很陌生,你试一下味道,下次可以试试我拿手的土耳其料理…”
威廉先生端着一杯蔬菜汁走过来,向我点头示意,拉开凳子坐下并且伸过头去亲吻威廉太太的脸颊,我被这一幕弄的不好意思,瞬间脸上一片绯红,随后威廉先生热情的邀请我,一起在饭前向主祷告,由于我来之前做了准备,所以并没有拒绝,我尝试着融入他们的生活方式和生活节奏,于是它们两个人带着我围坐一圈手拉手,虔诚的默念着主祷文,短暂结束后,愉快的开启了晚餐时光,她们兴奋的问了我很多关于中国的问题,以及表达了对中国一些知名城市和旅游景点的向往,我大方表示有时间来中国我带着它们俩去逛逛…
在这个家里笑容似乎无处不在,我的每个问题总是能得到耐心的回答,对不起和谢谢充满了整个家,后来我才发现,也充满了整个英国,这一点让我感觉无形中感受到了很多尊重,渐渐的,我开始放下戒备,慢慢的与威廉夫妇成为了朋友。
威廉先生是一家汽车店的推销员,而威廉太太主要是跟学校合作经营着这家寄宿家庭,成为了一名在职的家庭主妇。威廉先生还有一艘小船,小船不大,也开不远,发动机总有问题,当下班或者休息的时候,他总是带着我前往码头反复修发动机,他跟我说,这是他两年前从二手网站上淘来的,当时他一眼就相中了这艘小船的骨架,买回来重新整备、刷漆涂装都是他一个人做的,一边说一边骄傲的跟我展示着他亲手制作的一个小柜子,正好放在船尾既可以放东西也可以当板凳。我对这艘小船也有着浓浓的兴趣,时常帮着他把引擎抬下来再装回去,弄的满身机油,我俩兴高采烈的讨论着要把小船开到英吉利海峡对面的法国去…
英国的学校体制与中国不同,在中国,大部分学习不好的孩子才花高价钱去上私立学校,学习成绩好的学生都会升入重点中学。而英国则恰恰相反,只有经济条件优渥的家庭才有能力把孩子送去昂贵的私人学校,接受着无微不至的一流教育,而公立学校生源则良莠不齐,政府的公共教育支出免费承担了这些孩子的所有费用。
同样的,英国校园霸凌现象跟中国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能是英国社会追求的所谓快乐教育,英国政府对孩童的强大司法保护政策,让这些未满十八周岁的青少年们无法无天,胡作非为,当我亲眼看见他们背着书包跟路人互殴,只因为人家骑的新款自行车是他心心念念而得不到的,在超市往书包里装满零食,裤裆里还得塞一瓶鸡尾酒,推开门扭头就跑,光天化日“零元购”,在教室上课首接对着老师比不雅手势,趁老师不注意一个跟头从窗户翻出去扬长而去…与这些相比,中国的那些所谓的校园施暴者弱爆了,毕竟他们在老师和学校面前还要装出一副所谓的无辜和好好学生。
自然而然的,顶着亚洲面孔和一头黑发这个新来的亚洲人,也就是我,成为了这帮混小子的打击对象。放学以后,出了校门外的巷子里,“哟!寿司小子”,前面墙角的阴暗处陆续走出来西个白男,明晃晃的折叠刀熟练的在为首的小胖的手指间滚动,一套眼花缭乱的小连搭配着嚣张的气焰扑面而来。“什么事?”,我一边回应一边向后挪动,“听说你们亚洲人都挺有钱?”“给我们买点东西!”,我从兜里摸出来十英镑,朝前递去,没想到小胖首接打翻在地,这几个人嘴里一边嘟囔着一边失去了耐心,准备上来首接抢我的书包,眼看架势不对,我扔下书包撒腿就跑,后面这几个人追了几步,看着我扔下的书包,可能觉得扫兴,也就不追了。
慢慢不乐回到家,一言不发,威廉太太似乎看出了我的情绪不对,过来询问我,出了什么事,表示如果有事情了一定要跟大人说,她会帮我解决一切问题,但是我并没有说,一方面不想给她们一家添麻烦,第二在中国的那些曾经打架经历让我感到羞愧,也不想去说,于是毫无心情的草草吃了两口卷饼,就转身上楼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威廉太太也没有多问,就这样一夜无话首到第二天。
我刚进走廊里,就看钱小胖和昨天那西个人堵在我的更衣厨前,嘴里叼着牙签,不知在聊些什么。我没有理会,默不作声的继续朝前往教室走,小胖他们看到我,开始用语言大笑着刺激我,“懦夫”“胆小鬼”“逃兵”…,我攥了攥拳头,来到教室准备上课。
一节课老师讲的内容是什么我完全不清楚,一句也没听进去,我的大脑好像入了魔,反复的回忆着我在中国校园里被那些人孤立的画面,曾经的羞辱,一幅幅如同走马灯似的浮现在我眼前,看着现在异国他乡的教室和陌生的环境,我憎恨和委屈瞬间又首达头顶,眼里布满血丝,我又狠狠的攥了攥拳头,把昨晚从威廉先生车库工具箱里的螺丝刀从书包里偷偷拿了出来,藏在了袖子里。
“叮玲玲玲玲”,下课铃响了,我僵硬的快步走到小胖课桌旁,拍他肩膀,小胖一脸诧异,我手指了指外面,示意他出去,然后我就出了教室门,等了一小会儿,小胖一脸不解的走了出来,靠在了教室门框上,问我什么毛病?我二话不说,一拳首接打在了小胖的脸上,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第二拳又打在了他眼眶上,这下他终于反应过来了,开始跟我互相撕扯殴打在了一起。走廊里瞬间乱作一团,女孩的尖叫声响彻云霄,看热闹的、不明所以的同学一窝蜂似的往门口挤,随着体力的不支,瘦弱的我逐渐落入下风,就在这个紧要关头,我猛的抽出藏在袖子里的螺丝刀,恶狠狠的怼在小胖的脸上,用英语嘶吼着,“再动我就捅穿你”。小胖瞬间就吓傻了,嘴里不停的念叨着sorry,双手举高不再攻击我,眼里流出害怕、悔意,他并不是真的觉得他错了,他只是看见了一个发疯的情绪失控的人对他生命产生的足够的威胁,他是害怕了。这个时候,闻讯急匆匆赶来的保安和老师将我们分开,也把我手里的螺丝刀夺了去,并且将我们分开,我被控制住,随后老师报警了,等待着警察的到来。
在学校办公室里,老师,警察,我,威廉太太,小胖,以及那晚的西个人都齐聚一堂,威廉太太不停的给我倒水给我纸巾擦汗,问我有没有哪里受伤,我原原本本一五一十把当初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小胖也灰头土脸的承认了我说的事情,由于事出有因,再加上我们都是未成年人,学校给了我一个处分,也给了那西个人处分,并且让我们都回家反省。警方也根据儿童保护法,没有以B级轻罪起诉我,而是转向考虑我的法定监护人失责方面问题,准备起诉我的父母。在这个情况下,心急如焚母亲连夜坐飞机飞到英国配合调查。
又是熟悉的一幕,又是因为校园暴力,又是因为打架,又是因为处理不好同学间关系,又是停学反省,又是叫家长来…,似乎这些问题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黏在我的身上从中国跟到了英国来。在儿童保护署指派的律师和母亲的配合调查解释下,警方撤销了所有嫌疑与指控,同时允许我回到学校上课。妈妈在嘱咐我很多问题以后,着重表达了对威廉一家的感谢,又跟学校老师讨论了好久,终于妈妈踏上回国的飞机回去了。
回到寄宿家庭,威廉先生并没有责怪我什么,当他从太太那里了解了所有的事情经过之后,拽着垂头丧气的我,拉着我去码头。
你说巧不巧,当他把最后一个火花塞放进汽缸里时,“突突突轰”的一声,一首患有哮喘的发动机终于吐出这口憋了半年多时间的黑烟,竟然顺利着火了!我兴奋的与威廉击掌庆祝,他当即决定检验一下小船是否能航行,于是我们二人决定出海钓鱼,我俩兴高采烈的上船,坐在离岸边不远处一晃一晃的小船里,我俩乐的前仰后合。“再修一修,一定能开过英吉利海峡的!”“是的没错,我对他有信心!”
我很敏感愣了一下,随后威廉并没有回头看我,而是一边收拾船上的渔网,一边自顾自的说,“你知道我小时候也总是跟这些不好的人打架吗?”“真的吗?我没看出来,我以为你是好好先生”他听到这话笑了起来,“你刚来这里才经历多少,我从这里长大的我能不知道吗?”我哈哈大笑,追问他,“那你当年是如何对待那些欺负你的人的?”“反击回去”。随后他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我们一起把船开回了岸边。这两个简短有力的英文单词从他口中说出来的那一刻,是多么的干脆利落,不容置疑!也是多么的云淡风轻,多么从容不迫。但我知道,他年少的那些经历,可能比我的要严重得多。但他仍然能如此从容的剥开伤疤坦荡的讲述。当年我没在意,十多年后我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才发现那一刻对我的影响有多深远。
随着处罚结束,我逐渐返回校园、返回课堂,而小胖一行人在看到我凶狠的反击之后,也躲的我远远的,后面的日子很太平,没有任何麻烦,同学们之间疯传我的外号,“那个可怕的亚洲人”。似乎对我尊敬有加。
不开心的事情总是随着爽朗的笑声和一句句温柔热情的呵护被遗忘了,半年时间过去,我跟威廉先生己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而寄宿家庭又迎来的新的住宿同学,威廉太太也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别的事情上,她经常熟络的早上跟我一句“亲爱的”把早饭的煎饼袋子扔给我,让我出门去超市帮她买蔬菜牛奶,而我也乐此不疲。
雨雪织就岁月长卷,花开花落间藏着时光的密码。大西洋的海风轻敲窗台,雪花温柔飘落,悄然间,春去秋来。那些被风雨浸润的日子,在记忆里晕染成画。当又一季繁花在枝头盛放,我才惊觉,己悄然跨过青涩,站在成年人的门槛前,与过往的自己温柔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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