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书院的杏树结了满枝红杏,沉甸甸地坠在枝头,被秋阳晒得透亮。沈妙坐在廊下翻着知学送来的法典草案,指尖划过“女子可独立立户”的条目,忽然听见院外传来孩童的笑声——那是阿禾的孙女,正追着知学的儿子在杏树下跑,小辫子上的杏花香囊晃悠悠的,像极了当年安宁公主梳的模样。
“夫人,宫里送来了新酿的桂花酒。”灵儿端着酒壶走来,鬓边的银丝在阳光下闪着光,“皇后娘娘说,这是用您当年在江南种下的桂树果实酿的,特意让给您和苏先生尝尝。”
沈妙接过酒盏,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桂花香,忽然看见苏文瑾拄着拐杖从假山后走来。他的背比去年更驼了些,可握着画笔的手依旧稳,此刻正举着画本,对着满院红杏写生,笔尖划过纸面的轻响,像在数着流走的时光。
“看什么呢?”沈妙笑着递过酒盏,“知学说明年开春,他的法典就能定稿了,到时候女子不仅能立户,还能继承家业——你说,这算不算圆了母亲当年的心愿?”
苏文瑾放下画笔,接过酒盏时,指尖不经意触到沈妙的手,两人都笑了。年轻时总觉得日子漫长,如今才知岁月如流,当年在南疆烽火里许下的诺言,竟己在杏花开落间,结出了满枝果实。
正说着,李氏之女带着西域学子来了,她如今己是西域最大的女子书院山长,鬓边也添了些风霜,可眼睛依旧亮得像年轻时。“先生,”她捧着本西域文字的《女诫》新篇,“我们把书译成了十种文字,连波斯国的商队都来求购,说要带回去给他们的公主看呢。”
沈妙翻开书本,见扉页上印着幅小小的插画——同心书院的杏树下,一位女子正教孩童读书,像极了当年沈妙教阿禾写字的模样。“当年你说要在西域建书院,我还怕你吃不住苦,”沈妙轻声道,“可你看现在,连波斯国的公主都要读你的书——这就是你比我厉害的地方。”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在祠堂里,沈信的牌位前摆着新摘的红杏,旁边是那套母亲批注的《女则》,书页被翻得卷了边,却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墨香。知学的儿子正跪在蒲团上,跟着父亲读“女子亦可参政论道”,奶声奶气的声音里,藏着跨越三代的传承。
“祖父总说,”知学抚摸着儿子的头,声音里满是感慨,“当年若不是祖母单枪匹马去南疆,他现在还在军营里当伙夫,哪有机会送我去太学?”他看向沈妙,眼中闪着泪光,“娘,您知道吗?西域的学子们都说,您是照亮她们前路的月亮。”
沈妙望着窗外飘落的杏叶,忽然想起张猛临终时狰狞的脸,想起傅修宜伏法那日的血光,想起无数个在黑暗里挣扎的夜晚——那些曾经以为跨不过的坎,如今都成了脚下的路,路边还开满了当年种下的花。
傍晚时分,安宁公主带着新科女进士来了,她己是两鬓斑白的老太后,却依旧提着当年那个食盒,里面是亲手做的杏仁酥,味道和年轻时一模一样。“先生,”她指着那群年轻的女进士,“她们要去南洋建书院,说要把您的法子传到海的另一边去——您看,这火真的烧得越来越旺了。”
女进士们齐齐行礼,其中最年轻的那位,竟是当年南疆伤兵的孙女,手里捧着块磨得光滑的杏花糕木模,说是祖父临终前特意让她带来的,要送给“让咱们穷人家孩子有书读的沈夫人”。
沈妙接过木模,指尖触到上面深深的刻痕,忽然想起在南疆军营分干粮的那个夜晚。那时她以为自己做的只是小事,却没想过这小小的善念,竟能在二十年后,顺着杏花的芬芳,传到南洋的海边。
夜色渐深时,书院的灯笼又亮了起来,映着满院红杏,像无数盏小灯笼。沈妙和苏文瑾坐在廊下,看着知学带着孩子们在杏树下放灯,烛光里,孩子们的笑声与远处传来的诵读声融在一起,成了最温柔的催眠曲。
“你看那盏灯,”苏文瑾指着最远的一盏,烛光在风里轻轻摇晃,却始终没有熄灭,“多像当年你在南疆点燃的那支火把。”
沈妙望着那点微光,忽然明白,所谓永恒,从不是一个人的长生不老,而是那些被你点亮的人,又去点亮更多人。就像这杏树,今年的叶落了,明年的花还会开,一代又一代,把春天的消息,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知学的儿子忽然举着盏小灯笼跑过来,灯笼上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奶奶是大英雄”。“祖母,”他仰着小脸,眼睛亮得像星星,“先生说您当年一个人打跑了坏人,还建了好多学堂——我长大也要像您一样,好不好?”
沈妙笑着把他抱进怀里,目光掠过满院灯火,忽然看见天边的月亮升了起来,清辉洒满杏园,像极了重生那年在南疆看到的月色。那时她以为自己只是为了复仇而活,却没想过,这场重生,竟让她在仇恨的灰烬上,种出了一片照亮后世的杏林。
“好啊,”沈妙轻声道,吻了吻孩子的额头,“奶奶等着看你,把这灯笼,传到比月亮还远的地方去。”
夜风拂过枝头,红杏簌簌落下,落在灯笼上,像为这漫长的岁月,盖上了枚温暖的印章。远处的诵读声还在继续,一字一句,都像是在说:有些光,一旦点亮,就再也不会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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