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脂灯的火苗在铜盏中微微颤动,将李典的影子投在帐幕上,像一柄出鞘的剑。他手指间捻着一根从袁军俘虏身上搜出的马鬃——这根鬃毛末端分叉,说明来自一匹至少七岁的幽州战马。这样的细节,此刻正与案几上的丝绢地图产生致命关联。
"黎阳渡口驻军标错了。"李典用匕首尖端轻轻刮去原先的墨迹。刀刃与丝绢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帐内诸将屏息凝视。他蘸了蘸朱砂,在渡口西北侧重新画了个三角符号:"真正的弩营在这里,背靠废弃的砖窑。"
荀彧突然伸手按住地图一角。这位素来沉稳的谋士指尖竟有些发抖:"曼成,你如何确定?"李典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个皮囊,倒出十几粒不同颜色的土块。
"这是过去七日从袁军斥候马蹄上刮下的。"他依次排开土块,"绛紫色土来自邺城南郊,青灰色是易水河滩特有..."手指停在一粒泛着金属光泽的红土上,"而这种——整个河北只有黎阳砖窑区才有。"
程昱弯腰凑近观察,鼻尖几乎碰到地图。他突然倒吸一口冷气:"砖窑!难怪袁军的弩箭射程..."话未说完,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亲兵掀帘而入,甲胄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报!抓获袁军信使,身上搜出这个。"亲兵呈上块木牍,边缘还沾着血迹。李典接过时闻到淡淡的松脂味——这是冀州军情文书特有的防潮处理。木牍表面刻着看似杂乱的线条,但当李典将其斜对灯光时,阴影竟组成一幅微缩地形图。
"黄河故道..."李典的匕首突然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弧线,"袁绍在挖暗渠!"刀尖最终停在乌巢东北二十里处,那里本该标注着一片沼泽。诸将骚动起来,曹操却沉默地着案上的玉貔貅——这是他要杀人的前兆。
李典突然将木牍重重拍在案上。松脂碎裂的瞬间,露出夹层里的一片薄绢——上面用针尖刺出密密麻麻的小孔。当他将绢布对着灯光举起时,孔洞透出的光点赫然组成北斗七星的形状,而"天璇"星的位置正对着官渡大营的粮仓...
地牢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李典摆手示意亲兵留在门外,独自提着盏牛角灯走下石阶。灯光在湿滑的台阶上投下摇曳的光圈,照亮角落里蜷缩的人影——那是个左耳缺失的袁军俘虏,脚镣上还沾着草屑。
"幽州突骑的制式绑腿。"李典用灯杆挑起俘虏的裤脚,露出小腿上己经发黑的鞭痕,"但你的马刺是并州款式。"俘虏闻言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球里闪过一丝惊慌。
李典不急不缓地从怀中取出个布包。解开时,里面的熟羊肉还冒着热气。俘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但立刻咬紧牙关。"吃吧,"李典突然换成幽州口音,"广阳城门外的张记羊肉,放了不少茱萸。"
俘虏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细节没逃过李典的眼睛——只有真正在广阳城生活过的人,才会知道张记羊肉铺的秘方。他掰开面饼,故意露出夹在里面的半片木牍:"认识这个吗?"
木牍上的"先"字己经模糊,但俘虏看到后突然开始发抖。李典知道赌对了——这是袁绍"先登营"的身份牌。他慢条斯理地用匕首削着羊肉,刀尖不时划过木牍表面:"知道为什么抓你吗?因为你靴底的泥。"
俘虏下意识蜷起脚趾。李典的刀尖突然挑起一块干涸的泥块:"乌巢的土里混着贝壳粉,整个河北独此一处。"他将泥块凑近灯焰,烧灼后散发出的腥臭味证实了猜测。
"我说..."俘虏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但求速死。"李典注意到他说这话时右手无意识地摸着左胸——那里有道己经结痂的箭伤。
审讯持续到三更。俘虏供出的每个情报,李典都用不同方法验证:当提到乌巢粮仓时,他突然问"仓顶有几道横梁",俘虏不假思索答"七道"——这个数字与三年前修建粮仓的工匠名录吻合;说到袁绍亲卫队时,李典故意将"大戟士"说成"长戟卫",俘虏立刻纠正——只有真正接触过核心的人才会知道确切称谓。
最关键的突破来自一个意外。当亲兵送来热汤时,俘虏接碗的手突然僵住——他的拇指和食指内侧有层特殊的老茧。李典立刻掀开其衣领,在锁骨处发现个己经愈合的烙痕:这是袁绍麾下"强弩校尉"的标记。
"你在说谎。"李典的匕首抵住俘虏喉结,"弩营根本不在黎阳。"刀尖稍稍用力,一滴血珠顺着脖颈滑落。俘虏突然诡异地笑了,嘴角溢出黑血——他咬碎了藏在牙槽的毒囊。
李典掰开他逐渐僵硬的手指,掌心赫然用血画着个扭曲的符号:上半部分像"艹"字头,下半部分却像是被匆忙抹去的波浪线...
五更时分,李典带着三名亲兵扮作贩麻商人,沿着濮水向北行进。晨雾中,远处的袁军营寨像蛰伏的巨兽。最瘦小的亲兵王九突然蹲下,从道旁捡起块马粪。
"将军,您看这个。"王九掰开粪块,露出里面未消化的苜蓿草籽。李典接过嗅了嗅,眉头紧锁——苜蓿是战马精饲料,但袁军公开粮册只记载了喂食普通干草。
他们继续前行,在距离袁军哨塔一里处的灌木丛潜伏下来。李典取出个铜制的筒状物——这是改良过的"听地枕",将一端贴地,另一端凑在耳畔。地底传来的震动显示:至少三百名步兵正在向东北方向移动,但地表根本看不到任何队伍。
"地下甬道。"李典在地上画出简图,"通往乌巢方向。"突然,他按住亲兵们趴低——一队袁军巡逻兵经过,为首者扛着的长戟在晨光中闪着冷光。但李典注意的是他们的绑腿:布料下沿沾着暗红色的淤泥,这是只有黄河故道才有的特殊土质。
正午时分,他们迂回到黎阳大营西侧的土坡。李典数着营中升起的炊烟:卯时七柱,现在午时应该增至二十柱以上,但实际上只有九柱。更可疑的是,这些烟柱始终保持着相同的粗细——有人在刻意控制火候。
"架弩。"李典低声道。亲兵取出把特制的手弩,箭矢顶端绑着面小铜镜。随着弓弦轻响,箭矢划过弧线落在一处帐篷旁。通过铜镜反光,他们清晰看到:帐篷里空无一人,只有几个草人在机械地拉动风箱。
王九突然扯了扯李典的衣袖,指向河边。几个袁军士兵正在磨刀石上打磨兵器,但他们的动作很古怪——不是常见的来回推拉,而是倾斜着划出弧形。李典眯起眼睛:这是专门打磨三棱箭簇的手法。
日落前最关键的发现来自一个意外。他们在渡口下游休息时,王九的脚突然陷入淤泥。拉他出来时,带出了半块锈蚀的铜牌——上面"淳于"二字还清晰可辨。李典用手指丈量铜牌断裂处,突然脸色大变:"这不是调兵符,是酒库令!"
仿佛要印证他的猜测,远处河湾转出几个樵夫。其中年长者正抱怨着:"...那些大瓮每只都两人高,夜里偷偷运进去..."李典立刻上前搭话,用五铢钱换来更重要的情报:半月前,有船队趁夜向乌巢下游运送了大量陶瓮,有个瓮破了,流出的液体闻着像酒却点不着火...
李典赶回官渡大营时己是深夜。中军帐内灯火通明,曹操正与诸将议事。李典浑身湿透闯进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将那张血迹斑斑的地图铺在中央。
"袁绍的真正杀招在这里。"他的匕首尖点在乌巢西南的废弃渡口。刀尖与羊皮地图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荀攸凑近观察,突然失手打翻了砚台——墨汁泼洒在地图上,恰好勾勒出一条蜿蜒的虚线。
"黄河故道..."荀彧的声音有些发颤。李典用匕首沿着墨迹划开地图表层,露出下面早先绘制的暗渠走向图。两条线几乎完全重合。
程昱突然抓起几枚算筹,在案上排出九宫格:"七日前的东南风...三日后将转西北..."算筹碰撞声里,李典注意到曹操的右手正无意识地着剑柄上的缠绳——这是下重大决定时的习惯动作。
"报!"传令兵浑身是血冲进大帐,"许昌急件!"曹操接过漆封的竹筒,掰断时李典听见轻微的"咔哒"声——这不是普通文书该有的声响。竹筒展开后,曹操的瞳孔骤然收缩。
李典借着倒酒的机会靠近,瞥见文书背面有西个细小的刻痕:"审配知兵"。这不是许昌官员的笔迹,倒像是...他用指尖轻触刻痕,感受到细微的凹凸——这是用指甲反复刮擦出来的。
帐内突然死寂。曹操缓缓抬头,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曼成,你怎么看乌巢?"这个反常的问题让李典后颈汗毛倒竖。按照常理,曹操应该先问许昌急件的内容。
"乌巢是个陷阱。"李典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帐内回荡,"表面粮仓下埋着火油罐,那些陶瓮装的是..."他的话戛然而止。帐外突然传来战马嘶鸣,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亲兵慌张来报:刚刚送信的使者突然坠马,尸体检查时发现后颈有个针眼大小的伤口。李典蹲下身查看死者右手——食指指甲缝里残留着些许羊皮碎屑,与地图材质完全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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