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最后一批蝗虫扑打在牛皮帐幕上,发出细雨般的声响。李典站在三丈高的木质望楼上,手指无意识地着剑柄上那道新添的划痕——那是三日前在延津遭遇袁军斥候时留下的。他眯起眼睛,看着下方缓缓行来的使节团,秋风卷着沙尘掠过那些疲惫的马匹。
"十五骑,三辆辎重车。"身旁的年轻亲兵小声道。李典没有回应,他的目光锁定在为首那匹青骢马的蹄铁上——边缘翻卷的铁掌露出三处新打的钉痕,这是冀州骑兵特有的"三钉法"保养痕迹。更令他在意的是,马腹两侧的尘土分布不均,右后腿内侧还沾着几片暗红色的黏土碎屑。
"黄河岸的红泥,"李典低声自语,"从邺城到官渡最快的路线应该走荡阴,不该沾上这种土。"他转头对亲兵道:"去请程司马来,就说发现'鱼群溯游'。"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意味着发现可疑行军痕迹。
使节团在辕门前停下。为首的文士掀开遮尘的纱巾,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李典认出了那对标志性的断眉——袁绍帐下谋士逢纪。就在此时,李典注意到一个细节:逢纪下马时,右手先按在了左侧腰间的玉佩上,这个反常的动作让他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一道尚未痊愈的鞭痕。
"开营门!"营门校尉高声喊道。沉重的包铁木门缓缓拉开,李典看见逢纪的随从中,有个瘦小男子正悄悄用脚尖拨动地面石子——这是在测量营门宽度。更可疑的是那三口漆木箱,箱角铜包上的"河一"铭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邺城武库的标记..."李典眉头紧锁。这些箱子由八名壮汉抬着,但第三口箱子的抬杠弯曲程度异常,显然比前两口重得多。当队伍经过火把时,他敏锐地发现箱底缝隙飘出几缕几乎不可见的白烟——有人在内焚香掩盖某种气味。
望楼下的阴影里,程昱像幽灵般出现。李典快速比划了几个手势:三指弯曲代表使节团有问题,手掌横划表示需要搜查,最后指节在剑鞘上敲出三长两短的节奏。
"箱中装的是河北的诚意。"逢纪在营门下拱手,声音清朗。李典注意到他中指第二关节的茧子异常厚实——这是长期使用算筹留下的痕迹。一个谋士为何会有如此严重的使用痕迹?除非...
李典突然想起半月前截获的密报:袁绍新设"度支营",由逢纪总领粮械调度。他心头一紧,立即看向那三口箱子。第一口箱子随着抬运微微晃动,里面传出金属碰撞声;第二口箱子纹丝不动,可能装着布帛;第三口箱子...抬夫的脚步在夯土地面上留下极深的脚印,但箱中却没有任何声响。
"请使者先入帐歇息。"程昱的声音从下方传来,"这些重礼容后细观。"他的语调平稳,但李典看见他左手背在身后,拇指与食指捏在一起——这是他们约定的"危险"信号。
逢纪微笑颔首,却在转身时袖中滑落一粒黍米。李典瞳孔骤缩——这是曹营内部传递紧急军情时用的"计数黍",不同数量代表不同含义。单粒意味着...内奸就在现场。
秋风突然变得刺骨,李典的手按上了剑柄。他数了数望楼下的守卫:本该有六名戟士,现在只剩西人。失踪的两人中,有一个是三天前刚从许昌调来的新兵...
中军大帐内,三足铜鼎中的羊肉在滚汤中沉浮。李典跪坐在曹操左后方的席位,这个位置既能观察全场,又恰好在一根承重柱的阴影里。他注意到程昱用匕首割肉时突然停顿——刀刃在第三根肋骨处遇到异常阻力。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食物安全,但器具有问题。
"冀州盐池之利,足供天下。"逢纪举爵笑道,"若曹公愿退守许昌,我家主公愿岁供..."他的声音突然被一阵咳嗽打断。李典看见他袖口翻动间,露出内衬衣领上的一道紫色缝线——在东汉服制中,这是死囚才用的标记。
荀彧突然起身敬酒,宽大的衣袖拂过案几。借着这个动作,李典看见他手指在竹简上快速划过——简册边缘的篾黄呈现出"鱼尾纹",这是陈留苦竹的特征。而袁绍控制区只产节距宽大的淇园竹。
"好一个'岁供盐铁'!"曹操大笑,左手在案几下方比出"西"字。李典立即会意,悄声对身后亲兵道:"查第西辆辎重车。"亲兵领命而去时,李典注意到逢纪的一个随从喉结动了动——这个吞咽动作太过刻意。
程昱假装醉酒撞翻灯台。在火光摇曳的瞬间,李典看清了那个随从腰间的东西:不是常见的革带,而是一圈细如发丝的绳镖——江南刺客的招牌武器。更奇怪的是,此人坐姿看似随意,但双膝始终保持着三指宽的距离,这是长期骑乘西凉战马形成的习惯。
"此图乃许昌城防..."逢纪展开一卷绢布。李典突然伸手按住图纸一角:"且慢!"他的指尖感受到绢布异常的湿度——有人在上面喷洒过某种液体。荀彧立即会意,假借观赏将图纸凑近烛火,墨线立刻显现出"蟹爪纹"——这是掺胶不足导致的晕染,证明是仓促摹本。
帐外突然传来战马嘶鸣。李典剑柄轻叩地面三下,远处立即响起车轮的吱呀声——这是预埋的刀车启动信号。逢纪脸色微变,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玉佩。李典闪电般拔剑,剑尖挑开玉佩的暗扣——里面藏着一根三棱刺,尖端泛着诡异的蓝光。
"好毒的见面礼。"曹操冷笑。就在此时,那个携带绳镖的随从突然暴起,但夏侯渊的分酒勺精准地卡住了他手腕穴道。随从倒地时,怀中滚出一个小陶瓶,瓶口的蜡封上印着"邺市丞印"——这是官制毒药的标志。
程昱劈开第三口木箱。成捆的竹简哗啦散落,最上方那卷赫然是《兖州诸将家谱》。李典拾起一片碎简,发现背面用针尖刺出微小的孔洞——这是密文编码。当他对着火光转动竹简时,孔洞组成的图案赫然是乌巢的地形轮廓...
暴雨如注,李典带着二十名青州剑士疾驰向鄄城粮仓。雨水顺着铁甲缝隙灌入内衬,冰冷的触感让他想起刚才那个诡异的细节:李福的头颅被送来时,嘴角残留着蓖麻籽的碎壳。
"开门!"李典厉声喝道。仓吏抖着手解锁,铜锁转动的瞬间,李典闻到了滑石粉的气味——专业盗贼常用的润滑剂。沉重的仓门推开后,扑面而来的不是谷香,而是带着铁锈味的潮湿气息。
火把照亮仓内景象:本该堆积如山的粟米袋,现在只剩下最外层三排。李典用剑划开一个麻袋,暗红色的沙土倾泻而出——这是用牲畜血拌过的伪装物。更深处,几个麻袋诡异地鼓胀着,亲兵解开绳索后,成捆的箭矢滚落在地——箭簇上的"河一"铭文与使节团的箱子如出一辙。
"地面积水..."亲兵突然低呼。李典低头,看见水流中泛着不正常的淡红色。他蹲下身,手指蘸起一些放在鼻前——除了血腥味,还有一丝熟悉的辛辣。这是幽州特产的"乌头"剧毒,通常用来...
一声闷雷炸响,李典突然想通了一切。他冲向粮仓最内侧的角落,剑尖挑开覆盖的草席。地面赫然出现一个首径三尺的洞口,边缘的铲痕还很新鲜。雨水正顺着洞壁渗入,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取绳来!"李典命令道。当火把垂入洞中,照亮了下方景象:一条人工开凿的隧道,西壁用木板加固,延伸向黑暗深处。隧道角落里,散落着几粒未燃尽的蓖麻籽,还有半片沾着泥浆的绢布——材质与逢纪所穿的外袍完全相同。
亲兵突然紧张地指向洞口边缘:"将军看这个!"李典俯身,发现木板上刻着一串奇怪的符号:三个"人"字叠在一起,下面画着波浪线。这是袁军工兵的标记,表示"三日后水攻"。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浑身是血的传令兵跌下马背:"乌巢...淳于琼的旗号消失了..."他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河水...突然变浅..."
李典猛地抬头。暴雨中的夜空突然被一道闪电劈亮,刹那间他看见北方的地平线上——原本应该因暴雨上涨的济水,此刻竟然露出了干涸的河床。而在更远的黑暗中,无数没有打火把的人影正沉默地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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