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告别与最后的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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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告别与最后的凝视

 

决心一旦落地,便像淬火的刀刃,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和冰冷的锋芒。逃离的念头烧尽了最后一丝犹豫,也暂时冻结了蚀骨的恐惧。

什么离职手续?什么工作交接?什么狗屁年终奖?在活命的欲望面前,全是可笑的尘埃。天亮就跑!保命要紧!这八个字成了支撑我摇摇欲坠精神的唯一支柱。

那个在绝望中投出的异地简历,竟然在当天深夜就收到了回复——一个简短的视频面试邀请。

第二天清晨,我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和一张比鬼还惨白的脸,对着手机摄像头,用尽全身力气挤出职业化的微笑和流畅的自我介绍。屏幕那头的人事经理大概只看到了一个急于跳槽、能力尚可的年轻人,看不到我眼底深处那片惊涛骇浪的恐惧。面试草草结束,一句“最快下周入职”的承诺,成了我通往生路的唯一船票。

接下来的一天,是我在这座恐怖炼狱里最后的倒计时。效率高得惊人,也麻木得可怕。我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完手头所有能处理的文件,打包好私人物品——只带走了最必需的东西,仿佛多留一件,都会沾染上这里洗刷不掉的恐惧气味。

辞职报告?一封措辞极其官方、极其简短的邮件,在临近下班时,同时发给了刘主管和HR马经理。理由?“个人原因,急需异地发展,无法继续胜任工作,深表歉意,即日离职。”

没有解释,没有告别,甚至没有给他们任何挽留(或者说盘问)的机会。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像一声解脱的号角。

没有通知任何人。赵姐关切的目光,小张好奇的询问,都被我用僵硬的微笑和含糊的“有点事”搪塞过去。

格子间里熟悉的一切——键盘、鼠标、印着公司logo的马克杯——此刻都蒙上了一层冰冷的隔膜。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下班时间终于到了。

我抓起那个轻飘飘的背包,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背上了更沉重的未知。脚步轻快得近乎虚浮,走向电梯间。电梯门光滑如镜,映出我苍白憔悴却带着一丝扭曲解脱的脸。数字缓缓跳动,1楼。

走出设计院大楼,傍晚微凉的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久违的、属于外部世界的自由气息。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玻璃幕墙镀上一层虚幻的金色。我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却依旧被恐惧的冰碴填满。

鬼使神差地。

脚步停了下来。

身体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转了回去。

目光,越过空旷的广场,越过几丛修剪整齐却毫无生气的灌木,落在了那栋独立的、此刻被夕阳染成暗红色的食堂小楼上。

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像一个蛰伏的、沉默的巨兽。窗户黑洞洞的,反射着天光,看不清里面的景象。但我知道,她们就在里面。在那片水汽蒸腾、碗碟碰撞、弥漫着洗洁精和猪蹄油腻腥气的空间里。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病态的求证欲:再看一眼。最后一眼。看看这吞噬了我安稳生活的深渊,到底藏着什么。

脚步,像灌了铅,又像被磁石吸引,不受控制地朝着食堂门口挪去。每一步都踏在剧烈的心跳上。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熟悉的、混杂着饭菜余味和浓重洗洁精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感。

晚餐时间刚过,食堂里人己不多。惨白的灯光亮着,照亮着零星的食客和狼藉的餐桌。收餐区方向,巨大的水流声哗哗作响,碗碟碰撞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噪音。

我像一个即将登上断头台的囚徒,走向打菜窗口。窗口后面的玻璃罩上,还残留着油污的痕迹。

李姨正背对着门口,在清点所剩无几的荤菜。王姨胖硕的身影在旁边的消毒柜前忙碌。赵姨……视线搜寻着,在巨大的不锈钢水池旁找到了她,正埋着头,戴着厚重的黄色橡胶手套,用力刷洗着一个巨大的汤桶。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她们似乎没有发现我的到来。

我走向打菜窗口。李姨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习惯性地问:“吃什么?”

“一份……青菜,一碗米饭。”我的声音干涩,几乎听不见。

李姨这才抬起头。看到是我,那张刻板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惊讶?警惕?还有一丝……难以形容的幽深?但很快,就被一种极其公式化的、带着点疏离的客气笑容覆盖。

“哦,小林啊。”她麻利地打菜,盛饭,动作比平时更快,仿佛急于完成一桩交易,“给。”

递过餐盘时,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我的脸,眼神深处似乎藏着某种冰冷的审视,但转瞬即逝。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推销,没有“关心”。只有一种近乎戒备的沉默。

端着那盘几乎没动几口的饭菜(胃里依旧翻江倒海),我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味同嚼蜡。每一口米饭都像在吞咽恐惧。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无法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瞟向收餐区。

王姨搬动消毒筐的背影。

李姨擦拭台面的侧影。

赵姨埋首水池、手臂用力刷洗的轮廓。

她们在动,在水流声和碗碟声中忙碌着。一切看起来……正常。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与我无关的疏离感。仿佛昨天那场撕破脸的对峙从未发生。

是错觉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还是……我的逃离计划被她们洞悉了?

时间在粘稠的恐惧和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盘中的饭菜几乎没有减少。终于,食堂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人。我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端起那几乎没动过的餐盘,一步一步,走向那片水汽氤氲、噪音刺耳的收餐区。

水声哗哗。碗碟碰撞。王姨在用力把洗好的餐盘摞进消毒车。李姨在清点回收筐里的筷子。赵姨依旧埋首于水池,背对着我,手臂机械地起落。

近了。

更近了。

距离回收台只剩下最后几步。

心脏在喉咙口疯狂跳动,撞击着耳膜。指尖冰凉,餐盘边缘的冰冷触感也无法压制掌心的汗湿。

这一次,我没有低头,没有回避。

这一次,我强迫自己抬起头,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剑,首首地、带着最后一丝疯狂和决绝,看向收餐区!看向那三道蓝色的、忙碌的身影!

就在我的目光触及她们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电流瞬间扫过整个空间!

预想中的动作凝固没有发生。

预想中的整齐抬头没有出现。

她们……还在动!

王姨的手臂依旧在用力摞着盘子!

李姨的手指依旧在清点筷子!

赵姨……赵姨背对着我,手臂依旧在机械地刷洗着那个巨大的汤桶!

但是——

她们的头!

她们所有人的头!

以一种极其缓慢、无比诡异、完全违背人体舒适角度的方式——

正在转动!

不是肩膀带动!不是身体的自然扭动!

是纯粹的、颈部的扭转!

像生锈的齿轮被强行启动,发出无声的、令人牙酸的摩擦!

王姨那胖硕的头颅,一点点、一点点地从摞盘子的方向,拧转了过来!

李姨清点筷子的动作没有停,但她的脸,却以一个近乎90度的侧角,从肩膀上方转了过来!

而背对着我的赵姨——

她的身体依旧维持着刷洗的姿势,手臂还在机械地起落,沾满泡沫的橡胶手套搓洗着汤桶内壁。

但她的脖子,却以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接近180度的极限角度,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

拧转了过来!

三张脸!

三张沾着油污、泡沫和水珠的脸!

王姨的脸上没有了公式化的客气,只剩下一种厚重的、浑浊的、如同凝固油脂般的失望。

李姨的眼中锐利不再,燃烧着一种冰冷的、带着强烈饥渴的火焰,像饿极了的野兽看到了无法到嘴的猎物。

赵姨的眼神依旧空洞,但那空洞的深处,翻涌着一种能将灵魂都冻结的、纯粹的怨毒!

没有表情!没有言语!

只有那几双眼睛!

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凝视,死死地、精准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时间,在那一刻彻底凝固!

水流声消失了!碗碟碰撞声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三道冰冷粘腻到极致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穿我的瞳孔,凿进我的大脑,冻结了我的血液!

巨大的恐惧如同宇宙爆炸般在颅内轰然炸开!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决绝、所有的逃离计划,在这一瞬间被这极致恐怖的景象彻底粉碎!头皮瞬间炸裂!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

一股无法形容的恶寒从尾椎骨瞬间窜遍全身!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粘腻的巨手死死扼住,连一丝尖叫的本能都被冻结!

她们的手还在动!

王姨依旧在摞盘子!餐盘碰撞发出刺耳的“哐当”声!

李姨的手指依旧在清点筷子!发出细碎的“哗啦”声!

赵姨的手臂依旧在机械地刷洗汤桶!橡胶手套摩擦着不锈钢内壁,发出“嚓嚓嚓”的、令人牙酸的噪音!

只有头!

只有那三颗以非人角度扭转过来的头颅!

只有那三双凝聚着失望、饥渴和怨毒的、冰冷粘腻的眼睛!

死死地、一眨不眨地、如同捕食者锁定垂死猎物般,钉在我的脸上!

“啊——!”

一声短促、尖锐、如同被掐断了脖子的惊叫,终于冲破了我被冻结的喉咙!我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踉跄一步!

餐盘脱手而出!

“哐当——!哗啦——!”

光洁的餐盘连同几乎没动的饭菜,狠狠砸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汤汁西溅!瓷片飞散!发出巨大的、刺耳的噪音!

这破碎的声响,如同魔咒解除的信号!

那三道凝固的、非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扯动,瞬间移开了!

王姨的头猛地扭了回去,继续用力摞盘子,动作大得仿佛要将盘子砸碎!

李姨迅速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清点筷子,手指快得出现残影!

赵姨那扭转了180度的头颅,也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极其僵硬的姿态,缓缓地、无声地转了回去,重新埋首于水池之中,手臂的刷洗动作更加疯狂!

水流声、碗碟碰撞声、洗刷声……所有的噪音瞬间重新涌回,淹没了刚才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刚才那几秒钟的头颅扭转和极致凝视,只是我极度恐惧下产生的幻觉!

但我清晰地知道——那不是幻觉!

那冰冷粘腻的触感,那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怨毒,还死死地粘在我的皮肤上,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

逃!

用尽全身力气!燃烧生命!逃离这里!

巨大的求生本能压倒了魂飞魄散的恐惧!我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地上狼藉的碎片,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转身,像一颗被恐惧彻底引爆的炮弹,用尽毕生的力气,朝着食堂大门的方向发足狂奔!

高跟鞋在光滑的地面上敲击出疯狂凌乱的鼓点!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发力而扭曲!眼前阵阵发黑!肺部火辣辣地灼痛!但我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离开这地狱之门!

冲出食堂大门的瞬间,外面傍晚微凉的风带着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但我丝毫感觉不到!后背暴露在空气中的感觉,像被剥光了皮丢在冰天雪地里!

那三道刚刚移开、却又仿佛依旧粘在背上的冰冷目光,如同跗骨之蛆,带来刺骨的寒意和灭顶的绝望!

我没有回头!不敢回头!拼命地奔跑!穿过空旷的广场,冲出设计院大门,汇入傍晚城市街头喧嚣的人潮!

霓虹闪烁,车流轰鸣,人声鼎沸……所有日常的景象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沾满油污的毛玻璃。

我拦下一辆出租车,像逃犯一样钻了进去,报出出租屋的地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眼神带着一丝诧异和警惕。

靠在冰冷的车窗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浸透了衣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胃里翻江倒海,喉咙口涌动着强烈的呕吐感。

那三颗以非人角度扭转的头颅,那三双凝聚着失望、饥渴和怨毒的眼睛,像永不褪色的恐怖幻灯片,在眼前疯狂循环播放!

她们不是人!

这个念头带着血淋淋的寒气,彻底钉死了我的认知。

一个月后。邻省省会,某写字楼。

新工作环境明亮整洁,同事关系客气而疏离。午餐是统一订购的商务简餐,安全,乏味,绝对没有猪蹄的威胁。格子间里只有键盘敲击声和空调的低鸣。一切似乎都回归了“正常”的轨道。

我刻意避开任何与“猪蹄”相关的食物,甚至连形状类似的卤鸡爪、酱鸭掌都敬而远之。看到类似的形状,胃里依旧会条件反射般地抽搐,眼前会瞬间闪过那盆惨白的骨殖,或者……那三颗扭转的头颅。恐惧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深埋在看似平静的表皮之下。

这天中午,新同事提议去附近新开的大型农贸市场逛逛,买点水果。我本想拒绝,但看着她们热情的笑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也许……该试着接触一下“正常”的烟火气了?

市场里人声鼎沸,气味混杂。新鲜蔬果的清香,生鲜水产的腥气,熟食摊位的卤香,还有消毒水喷洒后的刺鼻气味……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冲击着感官。我强忍着不适,跟在同事身后,目光尽量避开那些挂着生肉的摊位。

穿过拥挤的蔬菜区,前面是更加嘈杂、气味也更浓烈的生鲜肉类区。巨大的白色冷藏柜里陈列着分割好的猪肉、牛肉、羊肉,白炽灯下泛着冰冷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生肉特有的血腥气和脂肪的腥膻。

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胃部开始隐隐不适。

“哎,你看那边!猪蹄好新鲜!炖汤肯定不错!” 一个同事指着不远处一个摊位兴奋地说。

“猪蹄”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神经!

我猛地抬头,视线不受控制地循着同事手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个生意兴隆的猪肉摊位。摊主是个陌生的壮硕男人,穿着深蓝色的防水围裙,手里拎着一把厚重的剁骨刀。摊位上方挂着一排处理好的猪蹄,白白净净,关节处被斩断的骨茬清晰可见,在灯光下泛着一种惨白的光泽。

就在我目光触及那排猪蹄的瞬间,摊主正好拎起其中最大的一只。

“咚!”

厚重的剁骨刀狠狠落下!精准地砍在厚实的木质砧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粘滞、带着筋肉分离质感的钝响!白森森的骨头茬子飞溅起细小的碎屑!

那声音……那粘滞的质感……

与设计院食堂深夜传来的声音……一模一样!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海倒灌,瞬间淹没头顶!身体僵在原地,无法动弹!眼前阵阵发黑!

那熟悉的、令人魂飞魄散的剁骨声,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食堂水汽氤氲的收餐区,那三道瞬间凝固的蓝色身影,那整齐划一抬起的、冰冷粘腻的眼睛,那深蓝色饭盒里油亮的猪蹄,那歪歪扭扭的“补身体”纸条,最后……是那三颗以非人角度扭转过来的、凝聚着失望、饥渴和怨毒的……头颅!所有的恐怖画面如同海啸般轰然席卷而来!

“美女,要蹄髈吗?刚到的,新鲜得很!炖汤红烧都……” 摊主洪亮的声音响起,带着生意人特有的热情。他抬起头,招呼着顾客——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带着市侩笑容的脸。

但就在他转身去拿旁边塑料袋的刹那——

我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死死地钉在了他围裙的后面!

深蓝色的防水围裙下摆,因为转身的动作微微掀起了一角。

露出了里面那件同样深蓝色、但明显是工作服的衣角。

而在那衣角上,清晰地印着一个小小的、模糊的、却让我瞬间血液逆流的Logo图案!

那图案……那简陋的饭碗和筷子交叉的设计……

那油腻的蓝色……

像极了锦城设计院食堂工作服上的那个!

“嗡——!”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瞬间远去!烈日当空,我却感到一股刺骨的、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遍全身!头皮炸裂!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胃里翻江倒海,喉咙口涌起剧烈的酸涩!

是巧合?

是过度敏感产生的错觉?

还是……某种更广泛、更隐秘的存在?

那摊主己经包好了猪蹄,递给了顾客,脸上依旧是市侩的笑容。他拉了拉围裙,盖住了里面那件深蓝色的衣角。一切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林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同事关切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猛地回过神!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身体剧烈地一颤!再也无法忍受!无法思考!无法停留!

“没……没事!” 我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突然……突然有点不舒服!我先回去了!”

话音未落,我己经像受惊的兔子,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一头扎进了旁边汹涌的人潮之中!

不顾身后同事错愕的呼喊,不顾周围人投来的诧异目光,只是拼命地向前冲!向前挤!只想离那个摊位!离那白森森的猪蹄!离那个模糊的Logo!越远越好!

烈日灼烧着皮肤,汗水混合着冰冷的恐惧浸透了后背。人声、车声、市场的喧嚣如同巨大的噪音墙,冲击着耳膜。我在人潮中跌跌撞撞地奔跑、穿梭,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跑!跑!跑!

离开这里!

离开所有可能的地方!

汇入更汹涌的人潮,将自己彻底淹没在陌生城市的洪流里。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像无数只冰冷的眼睛,在无声地俯瞰。

剧烈的喘息中,我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痛。眼泪混合着汗水,无声地滑落。

她们的目光……

真的消失了吗?

还是说……

只是换了一个地方,换了一种方式,依旧如影随形?

这个念头带来的寒意,比正午的阳光更灼人,也更冰冷。它像一个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问号,沉甸甸地悬在头顶,在这座陌生的城市上空,投下深不见底的阴影。我低头看着自己因为奔跑而微微颤抖的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全文完)

[彩蛋:遗传的标记]

半年后,母亲来新城市看我。晚餐时,她对着红烧肘子皱眉:“快撤走,闻着反胃。”

我僵住。这反应太熟悉。

深夜,鬼使神差翻出老相册。泛黄照片里,二十岁的母亲穿着洗白的工装,背景是——锦城设计院老食堂。她笑得灿烂,胸前徽章模糊却刺眼:饭碗与筷子交叉的图案。

衣柜深处,尘封的旧皮箱咔哒弹开。箱底整整齐齐叠着件深蓝色罩衣,领口绣着褪色的名字。油污早己洗净,唯独袖口残留着洗不掉的、陈年酱汁的褐色印记,形状像干涸的血。

身后传来母亲幽灵般的声音:

“你长得……真像年轻时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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