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番外:防腐秘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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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番外:防腐秘方

 

旧皮箱像潘多拉的盒子,咔哒一声弹开在昏暗的床头灯下。

那股味道——樟脑丸的刺鼻混合着陈年油污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动物腺体深处的腥膻——猛地窜出来,呛得我喉咙发紧。箱底,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深蓝色罩衣,像一具等待苏醒的干尸。

母亲的声音还幽灵般萦绕在耳畔:“你长得……真像年轻时的我。” 她的眼神,晚餐时对着那盘红烧肘子瞬间掠过的厌恶,此刻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我的认知里。

不是遗传的挑食。是烙印。是诅咒。是那件衣服袖口上,那洗不掉、深褐色、如同干涸血迹的酱汁印记,所代表的某种东西,顺着血脉流淌了下来。

我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触碰到那粗糙、僵硬的棉布。冰冷。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阴冷。就在指尖触碰到袖口那深褐色印记的刹那——

“吱呀——”

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母亲穿着丝质睡袍,身影被走廊昏暗的光线拉长,投在凌乱的床单上,像一道沉默的阴影。她手里端着一杯牛奶,热气袅袅,脸上是惯常的、带着点疲惫的温柔笑意。

“还没睡?喝了牛奶好安神。”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目光却精准地落在我僵在半空的手,落在那件暴露在灯光下的深蓝色罩衣上。

空气瞬间凝固。

她脸上的温柔笑意如同劣质的墙皮,无声地剥落了一层。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一丝被窥破秘密的恼怒?还有……更深沉的、我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像深潭底部的淤泥翻涌了一下。

“妈……” 我的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这衣服……你以前……在食堂……” 话堵在喉咙里,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

母亲端着牛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她走进来,将牛奶放在床头柜上,动作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抚过罩衣的领口,那里绣着一个模糊褪色、但依稀可辨的名字缩写——W.Y. 王姨。

“老物件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梦呓,又像在说服自己,“那时候年轻,刚顶替你外公的班进设计院后勤,就在食堂……刷盘子,打下手。” 她的目光没有看我,而是失焦地落在那片深褐色的袖口印记上,仿佛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王姨……李姨……赵姨……她们,很照顾我。”

“照顾?”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控制的尖锐和恐惧,“像后来‘照顾’我那样‘照顾’你吗?用那种眼神?!用猪蹄?!” 监控录像里那瞬间凝固的冰冷凝视,那深蓝色饭盒的油腻气息,那三颗扭转的头颅带来的灭顶恐惧,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母亲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她倏地抬起头,眼神不再是刚才的疲惫温柔,也不再是瞬间的慌乱,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其陌生的、近乎凶狠的锐利!像被逼到绝境的母兽!

“闭嘴!” 她低声喝道,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压抑到极致的疯狂,“你懂什么?!你知道那时候有多难吗?!一份铁饭碗!多少人盯着!王姨她们……她们是规矩!是食堂里的规矩!你只能顺着!只能……”

她猛地顿住,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意识到自己失言。那凶狠的眼神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更深的疲惫和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凉。她颓然地跌坐在床沿,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耸动。

“规矩?” 我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又像坠入了更深的冰窟,“什么规矩?不吃猪蹄……就是坏了规矩?所以她们才那样……那样看着我?所以她们才逼我?就像……就像当年逼你一样?”

那个恐怖的猜想,那个关于“帮工出事”和“当宝贝”的碎片信息,此刻疯狂地串联起来,指向眼前这个捂住脸、浑身颤抖的女人。

母亲的身体僵住了。捂着脸的手指缝隙里,传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过了许久,久到床头柜上那杯牛奶的热气彻底散尽,她才缓缓放下手。脸上没有泪痕,只有一片死灰般的苍白和一种认命般的空洞。

“不是逼……” 她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枯木,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是……‘同化’。是……‘变得完整’。”

“‘变得完整’?” 我重复着,浑身发冷。

“猪蹄……” 母亲的眼神飘向虚空,带着一种梦魇般的恍惚,“那东西……不干净。沾过……不好的东西。很早很早以前……处理的时候……出过事。很脏。很邪。”

她打了个寒颤,仿佛被冰冷的记忆攫住,“但王姨她们……她们信那个。信那东西……有灵。得供着。得……‘分享’。吃了它……才能压住那股邪性……才能……‘完整’地属于食堂。属于……她们。”

她的描述语焉不详,支离破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原始逻辑。

不吃,就是异类,就是“不完整”,就是对那股“邪性”的挑衅,就是对她们赖以生存的“规矩”的亵渎!所以,她们用那种非人的凝视“标记”异端,用猪蹄作为“同化”的媒介,用“关心”和“补身体”作为逼迫的糖衣!

“那你……” 我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当年……吃了吗?”

母亲猛地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痛苦、屈辱,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没有回答。但那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震耳欲聋。她袖口上那深褐色的、洗不掉的印记,就是答案。是她被“同化”的烙印,是她“完整”的证明,也是她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散发着猪蹄腥膻的梦魇!

所以,她厌恶猪蹄,是生理性的排斥,更是灵魂深处对那段被强迫“完整”的恐怖记忆的应激!

所以,她看到我遗传了这份厌恶,才会如此惊恐!因为我像她!我像当年的她!一个崭新的、未被“同化”的猎物!一个会再次引来那些蓝色罩衣和冰冷凝视的诱饵!

所以,她才会说出那句“你长得真像年轻时的我”——那根本不是欣慰,是绝望的哀鸣!

巨大的悲凉和一种同病相怜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我们母女,竟成了同一条恐怖食物链上,被不同世代“食堂规矩”标记的猎物。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沉重得令人窒息。窗外的城市灯火无声闪烁,却照不进这间被陈年血腥和冰冷恐惧填满的囚笼。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站起身。她的背影佝偻着,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她走到衣柜前,没有再看那件蓝色罩衣,而是拉开了最底层的抽屉。窸窸窣窣一阵翻找。

再转过身时,她手里捧着一个东西。

一个用褪色发脆的旧报纸仔细包裹着的、西西方方的小包裹。报纸边缘渗出深褐色的油渍,散发出一股比樟脑丸和旧衣服更浓烈、更陈腐的腥膻气味,隐隐混杂着一丝……药草的味道?

她的眼神异常复杂,有诀别,有解脱,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这个……你拿着。” 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将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包裹塞到我手里。

入手沉重,冰冷,像一块冻僵的肉。

“万一……万一她们……找到你……或者……你感觉……‘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你……”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打开它!里面的东西……抹在门缝!窗沿!随身带着!能……挡一挡!”

那包裹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几乎要脱手扔掉!那腥膻混合着草药的味道首冲脑门,胃里一阵翻搅!挡一挡?挡什么?挡那些蓝色罩衣?挡那非人的凝视?还是挡母亲口中那附着在猪蹄上的“邪性”?!

“妈!这到底是什么?!” 我惊恐地问。

母亲没有回答。她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在凝视一个即将永别的影子。

然后,她猛地转过身,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决地走出了我的房间,轻轻带上了门。留下我一个人,捧着那个散发着陈年血腥和诡异草药味的包裹,站在惨白的灯光下,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挡一挡?

这包裹本身,不就是那“不干净”的东西吗?

我颤抖着,一层层剥开那浸满油渍、脆弱发黄的旧报纸。里面的东西暴露在灯光下——

一块凝固的、深褐色近乎发黑的、边缘不规则的油脂块。像是熬煮了无数遍、浓缩了所有精华(或者说糟粕)的猪油膏。油脂块中心,深深嵌着几片干枯蜷缩的、颜色诡异的草药叶,叶片边缘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黑色,散发着刺鼻的辛涩气味。

而在油脂块最核心的位置,赫然包裹着一样东西——

一小截白森森的、异常纤细的、明显属于人类指骨的骨头!指骨的关节处还带着一丝未能完全剔除的、早己干枯发黑的筋膜!

“呕——!!!”

巨大的恐惧和生理性的厌恶瞬间冲垮了所有防线!我猛地将手里的东西连同包裹的报纸狠狠砸了出去!那令人作呕的油脂块砸在墙上,又弹落在地毯上,滚了几圈,留下深褐色的污迹。

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床沿,对着地板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胃里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母亲……

这就是你的“秘方”?

这就是你当年“变得完整”的代价?

一块浸透了邪性、混合着草药、包裹着人骨的……猪油膏?!

那截白森森的指骨,在惨白的灯光下,静静地躺在深褐色的油脂里,像一只来自地狱的、无声嘲笑着的眼睛。

挡一挡?

它挡不住任何东西。

它只是证明了,那来自食堂的恐怖和血腥,早己通过某种扭曲的“同化”,深深植入了母亲的血肉,也如同跗骨之蛆,缠绕上了我的命运。而这截指骨,究竟是来自那个“出事”的帮工,还是……别的什么“不完整”的人?

寒意,比窗外深沉的夜色更浓,彻底吞噬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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