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童谣就像是生了锈的绞索，一圈圈缠紧了李伟的脖子，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他死死盯着后视镜，镜子里那个模糊的轮廓纹丝不动，仿佛焊死在了后座上。
“小皮球，香蕉梨，马兰开花二十一……”
歌声还在继续，带着一种陈旧磁带卡壳般的滞涩感，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子，砸在李伟的耳膜上。他突然感到车厢里的温度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拉低了一样，仿佛从炎炎夏日瞬间跌入了寒冬腊月。尽管车窗紧闭，但那股阴冷的风却像幽灵一般，丝丝缕缕地从缝隙中钻进来，如同一双冰冷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后颈，撩拨着他的汗毛，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后视镜里的影像，像信号不良的老电视，边缘有些扭曲和模糊。那个女人的轮廓低着头，长发垂落，遮蔽了五官，只能看见一个大致的形状，穿着样式过时的连衣裙。她就像一张褪色的老照片，被强行塞进了这辆奔跑的出租车里。
李伟的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想扭头确认，但脖子像是灌了铅，僵硬得无法动弹。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是幻觉，是熬夜太久产生的错觉。可那冰冷的触感，那挥之不去的童谣，还有口袋里那枚带着血迹的顶灯……这一切都真实得让人绝望。
他不敢再看后视镜，视线死死锁定前方，可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往上瞟。那个轮廓……还在。
“操！”李伟在心里爆了句粗口，声音卡在喉咙里，干涩沙哑。他猛地一脚刹车，想靠巨大的惯性把“东西”甩出去。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后座依然寂静无声。
童谣停了。
李伟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几秒钟的死寂，比任何声音都更让人恐惧。他感觉有目光，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正从后座投射过来，穿透椅背，落在他身上。
“……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童谣又响了起来，声音更近了，仿佛就在他耳边低语。
李伟再也忍不住，猛地扭过头！
后座空空如也。
只有磨损的座套和昏暗的光线。
他大口喘着粗气，冷汗顺着额角滑落。空的？难道真的是幻觉？他颤抖着手，摸向副驾驶座上的对讲机。
“喂？老张？老王？有人在附近吗？”
对讲机里只有一片沙沙的噪音，没有任何回应。信号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屏蔽了。
他颓然地靠回椅背，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刚才那一切，太真实了。他再次看向后视镜，镜子里只有他自己惊魂未定的脸。
是走了吗？
他稍稍松了口气，但紧绷的神经并未完全放松。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枚冰冷的顶灯还在，像一个无法忽视的证据。
不行，不能再待在这车上了。这车……不对劲。
他重新发动汽车，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不，不能回家，万一把它带回去了怎么办？去人多的地方！对，去派出所？还是去寺庙？李伟脑子里一团乱麻。
他心不在焉地驾驶着车辆，任由车轮在城市的道路上缓缓滚动。车窗外，城市的灯火如流水般从眼前掠过，然而这些璀璨的光芒却似乎无法穿透他内心的黑暗，更无法驱散那股如影随形的寒意。口袋里的顶灯硌得他生疼。他把它掏了出来，借着路灯的光仔细观察。
老旧的塑料，密布的裂纹，暗褐色的污渍……还有那行模糊的小字：“沪A·……”后面的数字被磨损得几乎看不清了。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到他口袋里的？是那个“女鬼”塞给他的？她想干什么？
李伟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他猛地拉开车窗，想把这不祥之物扔出去。
“别扔……”
一个轻飘飘的、带着回音的女声，突兀地在车厢里响起。
李伟手一抖，顶灯掉在了脚垫上。他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再次发出刺耳的噪音，停在了路边。
“谁？！”他厉声喝道，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发颤。
没有人回答。
车厢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引擎还在嗡嗡作响。
李伟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他能感觉到，那个“东西”……又回来了。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阴冷的气息，就在身边。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李伟鼓起勇气，对着空气问道。
回应他的，只有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声音才再次响起，依旧轻飘飘的，带着一种空洞感：“送我……回家……”
“回家？回哪儿？”李伟追问，手心全是冷汗。
“家……”那个声音重复了一遍，然后报出了一个地址。
李伟愣住了。那个地址，他有点印象。是城西一片很老旧的居民区，据说快要拆迁了，很多房子都空了，只剩下一些老人和租户还住在那里。那里……也因一些不太吉利的传闻而出名。
“那个地方……”李伟犹豫了。大半夜的，送一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去那种地方？
“我……付钱……”声音似乎有些急切。
李伟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掉在脚垫上的那枚顶灯。付钱？用这个？这玩意儿能当钱使？还是说……这是某种信物？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新的消息，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消息内容很简单：“车费，转你了。”
紧接着，一条银行的短信通知弹了出来。
“【XX银行】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X月X日X时X分完成转账交易人民币500.00元，活期余额……”
五百块？
李伟看着手机屏幕，有点懵。这……是刚才那个“东西”转的？她怎么知道他的卡号？
“你……你怎么……”
“送我……回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李伟看着那五百块的到账信息，又看了看脚垫上的顶灯，心里天人交战。恐惧是真实的，但那五百块也是真实的。跑夜班的，谁不为钱奔波？五百块，够他好几天的开销了。
而且，对方似乎并没有恶意，只是想回家。也许……送到了，她就走了？
“妈的，真是见了鬼了……”李伟低声骂了一句，一半是恐惧，一半是哭笑不得。他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收鬼的打车费？说出去谁信？
“行！我送你！”李伟咬了咬牙，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不过说好了，到了地方，你就下车，咱们两清，以后别再来找我！”
车厢里安静了几秒钟。
“好……”那个声音答应了。
李伟捡起脚垫上的顶灯，重新揣进口袋，深吸一口气，挂挡，踩油门。出租车再次汇入车流，朝着城西那个老旧的居民区驶去。
一路上，车厢里异常安静。那个女声没有再响起，童谣也消失了。但李伟知道，她还在。那股阴冷的气息始终萦绕在周围，后视镜偶尔晃过，似乎还能瞥见一闪而过的模糊轮廓。
他缓缓地将车窗摇下一条细缝，仿佛是在小心翼翼地揭开一个被尘封己久的秘密。随着车窗的开启，外界的喧嚣声如潮水般涌入车内，与车内的静谧形成鲜明对比。
他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将其点燃。火光照亮了他那张略显疲惫的脸庞，烟雾在他的指间缭绕，缓缓升腾。他深深地吸了几口，尼古丁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刺激着他的神经。
这股味道让他的身体微微一震，原本有些纷乱的思绪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开始回忆起刚才在旧港区所经历的一切，那些画面在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如同电影般一帧帧地播放着。
那辆停在角落的黑色出租车，缓缓打开的车门，苍白招摇的手……还有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他口袋里的顶灯，以及这个搭上他车的“乘客”。
难道……那个“午夜幽灵出租车”的传说，是真的？而他，刚刚从那辆传说中的鬼车旁边，接上了一个……真正的鬼？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他瞥了一眼计价器。自从那个“乘客”上车后，计价器就停止了跳动，屏幕上一片漆黑，像是断电了一样。
越靠近城西，周围的景象越发破败。高楼大厦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破旧的老式楼房，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路灯昏暗，街道狭窄，很多店铺都己经关门，黑漆漆的窗户像是空洞的眼睛。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那是潮湿和发霉交织在一起的难闻气味，仿佛整个空间都被这种腐朽的气息所笼罩。垃圾腐败的恶臭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偶尔能看到几个游荡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鬼鬼祟祟。
导航提示目的地就在前方。那是一条更窄的小巷，仅容一辆车勉强通过。巷子两旁是密密麻麻的筒子楼，阳台上晾晒的衣物在夜风中摇曳，像是一面面招魂幡。
“就……这里……”那个声音突然响起，指引着方向。
李伟放慢车速，小心翼翼地把车开进小巷。巷子深处，几乎完全没有光线，只能依靠车灯照明。
“停。”
声音再次响起。
李伟停下车。眼前是一栋格外破败的居民楼，楼道口黑漆漆的，连个灯都没有。墙上用红漆写着大大的“拆”字，旁边还画着一个圆圈。
“到了。”李伟说道，声音有些发紧。他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后座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整理衣服。
“谢谢……”那个声音轻声说道。
李伟没有回头，只是盯着前方黑暗的楼道口。他感觉车门被打开了，一股冷风灌了进来，然后车门又轻轻关上了。
那股阴冷的气息……消失了。
他等了几秒钟，确认后座真的没人了，才猛地松了一口气，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后背早己被冷汗湿透。
他立刻发动汽车，挂上倒挡，只想尽快离开这条该死的小巷。
就在车子缓缓后退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
后视镜里，空荡荡的后座中央，静静地放着一样东西。
是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一个穿着旧式连衣裙、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女孩，正对着镜头，咧嘴笑着。笑容天真无邪，但那双眼睛，却黑得像是没有底的深潭。
照片的背景，正是他刚刚停车的那栋破楼。
而那个小女孩的脸……李伟只看了一眼，就感觉一股寒气从心底炸开。
那张脸，虽然稚嫩，却分明和之前在后视镜里看到的那个模糊轮廓，有着惊人的相似！
他猛地一脚油门，出租车像离弦之箭一样冲出了小巷，轮胎甚至刮擦到了墙壁，发出一阵刺耳的噪音。
他再也不敢回头，一路狂飙，首到重新回到灯火通明的市区，才惊魂未定地把车停在路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颤抖着手，拿起那张黑白照片。照片己经有些泛黄，边角磨损。照片上的小女孩，笑容灿烂，背景是那栋阴森的破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女鬼……是个小女孩？她为什么要坐他的车？为什么要给他钱？为什么要留下这张照片？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李伟的脑海里。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无法摆脱的旋涡。
他低头，再次看向口袋里的那枚出租车顶灯。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这一切都不是梦。
“沪A·……”
他眯起眼睛，借着路灯的光，努力辨认着顶灯上那串模糊的数字。
隐约可以看到……好像是……44……
李伟的心脏猛地一沉。
鬼A·44444……沪A·XX44X……
难道……他口袋里的这枚顶灯，就来自那辆传说中的……午夜幽灵出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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