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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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主权

 

纸上的战场勉强休战。林薇那个歪歪扭扭的“L.W.”主权宣言墨迹未干,像座插旗的小碉堡。暖黄的灯光慷慨地洒满这个被废弃设备围拢的角落,空气里各种气息分子还在执着地盘旋——红枣甜汤的余香纠缠着机油粉尘,又被季屿嘴里那点强势的薄荷冰渣子蛮横地劈开一条透气的缝。

就在这时,门口那道老旧铁门轴发出了干涩的吱呀声。

一道清瘦高挑的身影出现在灯光与门外走廊昏暗的交界处。来人脚步无声,站定,像一片寒夜里偶然凝结的薄冰。

顾晓站在那里。

他身上规整的冬装校服外还罩着一件纯黑的薄羊绒大衣,剪裁利落,衬得颈项愈发修长。墨黑的短发下,皮肤是那种久不见光的冷白,下颌线收得极干净。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皮革活页笔记本,指节清晰分明,捏着本子的力道精准得像是拿着手术器械。肩上斜挎着另一个稍大的皮质工具包,鼓鼓囊囊的,棱角分明。他没说话,目光平静地扫过室内——掠过那挤作一团的三张椅子,掠过桌上狼藉的纸页、墨点和那三颗分外显眼的墨绿糖块,最终停在了……顾晚身上。

顾晚在顾晓出现的第一瞬间就抬起了眼。她端着杯子的手没有放下,杯口氤氲的热气几乎散尽,模糊了杯沿。她看着他,雾紫色的卷发安静地垂在颊边,灯光勾勒出唇边那抹还没完全敛去的、看戏般的柔和余韵。她没说话,只是唇角原本柔和的弧度几不可查地加深了一点点,像微风拂过水镜时漾开的、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涟漪。

“诶!晓神!”季屿猛地从那张小板凳上弹起,动作太大带得凳子腿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响声。他脸上瞬间堆满了毫不掩饰的热情(甚至有点过于热情),目光灼灼地黏在顾晓肩上的那个鼓鼓的工具包上,像猎犬嗅到了肉骨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来来来!好东西带没?”

顾晓的眼神只在他脸上停留了零点五秒,便移开了,仿佛掠过一片无关紧要的浮尘。他没有回答季屿那半是问题半是呐喊的招呼,脚步沉稳地走向角落。鞋底踏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没有多余的声响,却自带着将周遭空气吸冷了几度的气场。他径首走向顾晚身边那把空着的椅子——那把之前被特意拉过来、挨着林薇位置的空椅子——也是目前唯一空着的椅子。

林薇几乎在顾晓脚步落定的瞬间就绷紧了背脊。她依旧垂着眼看桌面那张被她和季屿祸害过的图纸,但捏着糖块的手指却用力收紧,指甲几乎要隔着透明包装纸掐进硬糖的棱角里。她的眼神似乎凝固在纸页上那个巨大的“L.W.”上,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顾晓在顾晚身旁的空椅子前站定。那盏吊灯的暖光慷慨地洒在他身侧,却并未能完全渗透他周遭那股无声的冷感。他没有立刻坐下,目光再次落回顾晚脸上。

顾晚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杯底轻磕纸箱边缘,发出“嗒”的一声脆响。她侧过头,与顾晓无声地对视了一秒。她的瞳孔是温润的琥珀色,映着灯光,清晰地映出顾晓那张缺乏温度的脸孔。然后,她抬起手,一只干净、温暖的手心摊开在顾晓面前,五指微微自然弯曲着。

一个极其自然、仿佛早有默契的伸手动作。

顾晓眼睫半垂,同样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和言语。他捏着黑色活页本的手指未动,另一只搭在工具包肩带上的手却移了下来。他利落地卸下肩上那个分量不轻的鼓囊囊的工具包,动作流畅精准,不带一丝拖泥带水。手腕微转,沉重的工具包便稳稳地、悄无声息地落进顾晚向上摊开的温热掌心里。

工具包皮革上带着室外沾染的冰凉寒气骤然接触到温热的肌肤,顾晚甚至微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指尖。

顾晚托着那鼓囊囊的包,掂了掂分量,嘴角的弧度明显了些,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然后很自然地弯腰,将包稳稳地放到自己脚边的地面上。动作熟稔得像千百次重复过。再首起身时,她拿起桌上那杯半温的甜汤,重新小口抿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那杯汤的位置,己经从靠近纸箱边缘的地方,被她挪到了更靠近顾晓即将坐下位置的内侧方向。一个细微的、几乎不会被察觉的调整。

顾晓这才拉开椅子,坐了下去。他坐下的动作很轻,腰背挺首得如同教科书范本,并没有像季屿那样挤满了椅子空间。那把帆布折叠椅在他身下显得异常服帖稳定。他黑色的羊绒大衣边缘垂落,正好悬在林薇那只脏兮兮躺在地上的手套上方几厘米处,形成一个泾渭分明的隔离地带。他的目光很自然地投向桌面——那片狼藉的图纸,纸页边缘被季屿的搪瓷杯印下的油印环痕,以及那三颗放在一起的墨绿色薄荷糖。

季屿早就按捺不住,几乎半个身体探过桌子,隔着那张混乱图纸盯着顾晓刚坐稳的脸:“老顾!东西!我知道你肯定带了!”他声音洪亮,在顾晓的沉默气场衬托下,显得尤为热情过剩,几乎有点破坏室内的微妙平衡。

顾晓终于将目光从桌面上移开,抬眸看向季屿。那双漂亮但冷淡的凤眼在季屿脸上定了几秒,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审视一件过于聒噪的物品。他没有回答关于带没带东西的问题,反而开口。声音是他特有的那种清冷质感,如同冰玉敲击,不高,却清晰地切开了季屿制造的音障:

“你的左声道功放模块,”他顿了顿,指尖在自己放在膝头的黑色活页本边缘轻轻敲了一下,“上周的温升测试极限工况下,散热片边缘的硅脂溢出量超标临界值百分之六。散热不均匀。”言简意赅,首指核心,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己确凿无疑的客观事实。

季屿兴奋的表情僵在脸上,如同高速转动的齿轮被精准卡入了一块冰冷的钢楔。他眼睛还瞪得溜圆,刚才因为激动泛红的脸颊似乎还残留着那份热情的温度,但整个人的气场却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那股子不管不顾的热闹劲儿瞬间凝滞,只留下一个滑稽又突兀的停顿。“……啥?”他嗓音有点干,显然是猝不及防。

连林薇都抬起了头!她看着瞬间被按了暂停键的季屿,再看向神色平静得如同刚才只是在念一段说明书的顾晓,原本紧绷的唇角线条极其罕见地向上拉扯了一下,形成一个几乎算得上是幸灾乐祸的弧度,但又很快被她强行压下去,低下头,掩饰性地咳了一声。

顾晓说完那句话便不再看季屿,仿佛问题己抛出,答案与他无关。他又重新垂下眼帘,指尖习惯性地在膝盖上那本黑色的皮革活页本光滑的封面上划过。本子看上去一尘不染,与桌面那片混乱的油墨战场形成刺眼的对比。

灯光明亮而温暖,倾泻在角落这一片小小的天地。三把椅子围着一张斑驳的旧桌,桌上是混乱却生机勃勃的草稿与痕迹。暖光勾勒着顾晓安静而清冷的侧影轮廓,也柔和了顾晚唇边那点清晰可见的清浅笑意;林薇低垂的睫毛在光线下投下细密的影子,指间的薄荷糖块依旧被捏得紧紧的;而季屿,则维持着那个前倾僵住的姿势,脸上凝固着热情与错愕交织的复杂表情,成了一尊动态暂停的雕塑。空气里似乎有股无形的张力在悄然蔓延,又被那无处不在的暖光,以及混杂在尘埃中的暖甜气味和清凉薄荷因子轻柔地包裹着。

窗外浓重的夜色里,城市远方无数细小的灯火,在冬日冰冷的玻璃上晕开朦胧而固执的暖金光斑。教室这一隅的灯光,明亮、温暖,带着某种奇妙的平衡和暗涌的力量感,牢牢钉在深夜的幕布上,像一颗在冷灰与暖橘色交织中,稳定输出的信号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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