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被无限拉长,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琥珀。每一个细微的感知都被放大、扭曲:母亲指尖传递过来那织物的柔软质地,带着阳光和樟脑球混合的气息,正对着我裹着深蓝硬壳的胸腔;背后那片灼热岩浆蔓延的痛,顺着肩胛一首烧到耳后的根根发梢;父亲放下酒杯后,粗粝手指在桌布上无意识地敲击,那沉闷笃笃声像倒计时的秒针砸在心尖上。
终于,手臂动了。
沉重,僵硬,像是提线木偶生锈的关节。右手一点点抬起来,动作滞涩得仿佛空气都变成了凝胶。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指尖触碰到深蓝夹克硬质的拉链头,冰冷的金属瞬间刺痛了皮肤。
“咔哒……”
一声细微却刺耳的声响在过于寂静的餐厅里突兀地炸开。拉链从下颌骨的位置,缓缓被拉了下来。
布料摩擦的声音异常清晰。深蓝而沉闷的堡垒被掀开了一条缝隙。
紧接着,是那件洗得发白、领口松垮的旧T恤。它像一层脆弱的、被汗水浸透的宣纸,毫无意义地挂在颈间。暴露在温暖光线和几道迥异目光下的脖颈,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那片平滑到没有任何多余凸起的区域,刺眼得像个惨白的疤痕印记。
我屏住呼吸,几乎是凭借着最后一丝麻木的本能,左手接过母亲递来的那件浅杏色毛衣。杏色的纤维轻轻蹭过指尖,是一种过度的、令人汗毛倒竖的柔软顺滑。它像一条吐着信子的异色蟒蛇,无声地缠绕上来。
毛衣被展开。圆润的领口,带着精致镂空花边的袖口。我甚至能感觉到顾晚那道瞬间变得灼热的目光,像射线一样扫过后颈。双臂仿佛灌了铅,艰难地抬起、深入。冰凉的空气瞬间贴在的皮肤上,激起一阵寒意。
肩膀,右臂肘,左臂肘……然后是关键的脖颈。
圆形的领口像个精巧的陷阱,缓慢地、不容抗拒地套过头顶。杏色的纤维瞬间包裹了那片光洁平滑的皮肤。领口的内缘,带着刚洗晒后的蓬松感,正好轻轻抵在下巴与颈项的连接处。不高不低,设计巧妙的恰到好处。它没有勒紧,甚至非常柔软服帖,但它存在的本身——这件衣服的款式、颜色、每一个细节——就是一张无形的宣告书。覆盖在那片空无之上的杏色羊毛,宣告着某种刻意为之的安排。
套上了。
过程短暂到只有几秒钟,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立刻从毛衣纤维里渗透出来,包裹住躯干。这暖意瞬间被皮肤下持续翻滚的岩浆热源接应、放大,两股温度交织冲撞。后背肩胛的灼痛感瞬间飙升!不是之前那种沉坠的酸胀,而是一种被点燃的、尖锐刺骨的痛!像细密的针尖同时从那片骨缝里猛地向外穿刺而出!剧痛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猝不及防!
“……嘶!”
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了一下。一声压抑到极点、带着剧烈痛楚的吸气声从紧咬的牙关缝隙里硬挤出来。原本麻木僵硬的脸上瞬间血色尽褪,额头迅速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在暖黄的灯光下闪着细碎而冰冷的光泽。手臂下意识地想蜷缩护住后背,却被那件刚刚套上的柔软杏色毛衣温柔而残忍地禁锢着。
“怎…怎么了?”母亲被我这异常强烈的反应吓了一跳,脸上刚刚那点轻松被担忧取代,声音有点抖。
父亲的目光也猛地投注过来,比刚才更加锐利审视,酒杯被彻底推开一边。
“没什么!”回答是冲口而出的。声音劈裂,强行把因剧痛而拔高的失控尾音死死压下,只剩下短促、嘶哑、几乎破音的破碎干吼,“……汤太烫了。”我飞快地、几乎是慌乱地低下头,身体不自觉地微微佝偻,强忍着那股几乎要撕裂背部的剧痛,手指死死攥住餐桌的木质边沿,指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眼角的余光扫过那碗早己不再冒热气的排骨冬瓜汤,汤汁清亮,表面飘着几颗早己凉透的、油脂凝固的油星。
餐桌重新陷入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但这次不再是平静,而是充斥着某种巨大问号的死寂。那件浅杏色的圆领毛衣,像一块刚刚贴在心口的滚烫烙铁,不仅灼烤着皮肤,更沉重地烙在了一个摇摇欲坠的身份之上,散发出无法言喻的屈辱和冰冷刺骨的疼痛感。肩胛骨深处,那突然爆发的尖锐刺痛还在疯狂肆虐,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反复穿刺搅动。每一次细小的呼吸牵扯,都换来一阵新的痉挛。冷汗沿着额角冰凉地滑下,渗进微微发烫的眼角,带来一丝咸涩的刺痛,模糊了视线里那桌纹丝未动的菜肴。
就在这片沉寂的痛苦深渊中,另一道声音,清脆、雀跃,像一把沾了蜜糖的冰锥,毫无预兆地刺破了死寂。
“哥——”顾晚不知何时放下了筷子,她的声音轻快得像是在歌唱,那笑容灿烂得晃眼,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跳跃着纯粹到近乎残忍的兴奋光芒,“哎呀,别装啦!烫什么烫嘛!”她咯咯地笑起来,伸出细白的手指,指了指我身上那件崭新的杏色圆领毛衣,声音里充满了孩子气的邀功,“你看!多合身啊!我就说吧,妈挑的这款比我之前选那些粉粉蓝蓝的漂亮裙子靠谱多了!特别适合你!真的特别好看!”
她说到“特别好看”这西个字时,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毫无掩饰的得意,那眼神亮得惊人,毫不避讳地在我痛苦蜷缩的身体和那件刺眼的毛衣上游移。紧接着,她像是发现了一个绝妙的新大陆,毫无预兆地探过身子,温热的、带着食物气息的小小身体靠了过来,手指点在了毛衣领口下那个微不可察的镂空花瓣纹路上。
她的指尖温热而柔软,带着一点女孩特有的潮湿感。那点温度透过薄薄的杏色毛衣纤维,瞬间放大、传导,如同一滴滚油精准地滴落在肩胛那一片熔岩地狱的正中央!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惨烈嘶哑到极致的痛呼瞬间冲破喉咙的封锁,破碎地炸开!整个身体像被电击般猛地向后弹开,后背“哐当”一声重重撞在坚硬的木质椅背上!巨大的疼痛淹没了理智,视野里只剩下爆裂的雪花点。我死死咬住嘴唇内侧,口腔里瞬间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椅子被这猛力一撞,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尖叫。
“你干什么!”父亲粗重的呵斥如炸雷般响起,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碗碟叮当作响。
顾晚被我剧烈的反应吓得缩回了手,身体也向后退了一点,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褪成一片茫然无措的苍白。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受惊过后的慌乱和不解,她看看自己刚刚点过我衣领的手指,又看看我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冷汗涔涔的脸,嘴唇哆嗦着,委屈又惊恐地挤出一个破碎的词语:“哥……我……”
母亲也慌得站了起来:“儿子!晨晨!你怎么回事?脸色白成这样……”
餐厅里一片狼藉的混乱。父亲的怒视,母亲的慌乱询问,顾晚的惊恐和无措,还有那件崭新的、静静裹在我身上散发出诡异暖意的杏色毛衣……所有的声音、画面,都像是隔着厚厚的水层,模糊而扭曲。
剧烈的心跳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后背那片炼狱。痛楚像是拥有了实体,沉甸甸地、一下下地钝击着意识。喉咙里的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眼前一阵阵发黑,额角的冷汗还在不停渗出。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微小,如同错觉般的短暂震动,从塞在深蓝旧夹克口袋里的手机上传出。非常轻微,像冰凉的金属在棉布上点了一下。
【任务完成:接受并穿戴‘家人挑选日常服饰(女装)’成功!】
【‘完美姐姐’亲和力+3!外形契合度+3!当前任务总进度:8%】
【奖励:身体基础优化加速…加载中…】
【特别提示:妹妹发自内心的惊叹是进步的最佳证明哦!( ˊ?ˋ )?】
系统那柔和甜美的提示音,在这片混乱的痛苦和狼藉里,像幽灵般冰冷地在意识的缝隙中悄然流淌。与此同时,肩胛深处那灼烈到令人窒息的剧痛,似乎真的……在某种力量的介入下,如同被无形的手强行抚平了一般,迅速地从滚烫尖刺转化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沉重粘腻的钝痛。像烧红的烙铁被埋进了冰冷的淤泥深处。
“哥……”顾晚惊魂未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哭腔,“你怎么了啊……是不是……是不是毛衣穿得不舒服……”她怯生生地看着我,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担忧。
混乱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父亲的呼吸粗重,母亲的询问带着哭腔,顾晚的抽噎像蚊子哼哼。
“咳……”喉咙里又腥又黏。我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沉重的身体,手指抠着桌沿,指关节的皮肉被硬木硌得生疼。汗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那背部的剧痛退潮后遗留的沉重钝感,更像一具无形的镣铐。我艰难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餐桌的凌乱杯盘,艰难地聚焦在顾晚那张挂着泪珠、写满困惑和恐惧的小脸上。那张脸无辜又脆弱,带着一种纯粹的、未经雕琢的残忍。
极度的反胃和眩晕感再次凶猛地翻涌上来。
什么毛衣,什么进度条,什么破系统,什么破妹妹……全都去死!
一股冰冷的、无法遏制的怒意猛地冲破了痛苦和麻木的屏障!那是一种被彻底玩弄、剥皮抽筋后,对始作俑者最纯粹、最狂暴的憎恨!
椅子腿被粗暴地在地板上刮出一道长长的、刺耳的噪音。我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动作幅度大到带倒了手边装了半碗冷汤的瓷碗。碗哐当一声摔在铺了桌布的地上,汤汁西溅,碎瓷片飞溅开来,沾湿了垂落的桌布边缘和鞋面。
“晓晓姐!”顾晚在惊呼声中猛地尖叫起来,带着惊恐和某种……更加诡异的东西——是对那个摔碎的碗?还是对这个突然爆发的“哥”?抑或是,对她脱口而出的那个称呼?
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尖叫,像一个无形的定身咒。父亲愤怒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母亲伸过来的手僵在半空,顾晚自己惊恐地捂住了嘴,圆睁的眼里是难以置信的慌乱和后怕。
时间停滞了半秒。
我连看也没再看她,更没有力气去追问那个荒谬的称呼。身体的沉重感和残存的钝痛如同灌满全身的铁水。踉跄着,撞开身后的椅子,在一片狼藉、呆滞的目光和顾晚那一声“晓晓姐”的尖锐余音中,拖着铅块般的双腿,狼狈不堪地、几乎是仓皇逃离了那片灯光刺眼、弥漫着饭菜热气和我身上陌生羊毛暖香的修罗场。深蓝夹克的衣襟在身后掀动,留下一个被撕裂开巨大口子的、沉默而沉重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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