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咖里弥漫着咖啡香、甜点味和猫咪慵懒的呼噜声。暖黄的灯光，柔软的沙发，周晓晓穿着的毛衣，抱着一只温顺的布偶猫，笑容明媚得像冬日里的小太阳。她叽叽喳喳地说着系里的趣事，分享着对即将上映的浪漫爱情片的期待。
李勇哥坐在对面，努力想融入这轻松的氛围。他强迫自己弯起嘴角，回应着周晓晓的话，手指无意识地搅动着面前那杯价格不菲的、拉花精致的焦糖玛奇朵。杯壁温热，却暖不了他心底的冰冷。
“学长，等下我们看完电影，去新开的那家网红日料店打卡吧？我看朋友圈好多人晒图，那个和牛寿司看起来绝了！”周晓晓兴致勃勃地提议，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新鲜事物的向往。
“好……好啊。”李勇哥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掏出手机扫码付了猫咖的账单，看着屏幕上跳出的数字，心头微微一刺。这点钱，放在以前，够他和刘敏吃好几天的食堂了。
电影院里，灯光暗下。银幕上上演着华丽的都市爱情，俊男美女在精美的餐厅约会，在昂贵的礼物前惊喜尖叫。周晓晓看得投入，时不时小声惊呼或发出满足的喟叹。
李勇哥的目光落在银幕上，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冲破了这刻意营造的轻松假象。
“给小师妹消费，感觉自己回到了过去，没认识刘敏时候……”
不，不对。他从未有过这样“轻松”消费的过去。认识刘敏之前，他是个家境尚可但零花钱有限的普通高中生，买瓶饮料都要掂量。而认识刘敏之后……他的人生字典里，“消费”这个词，几乎等同于“罪恶”和“浪费”。每一分钱，都必须精打细算，流向那个深不见底的债务黑洞。他习惯了吃食堂最便宜的套餐，习惯了穿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习惯了拒绝一切非必要的娱乐开支。他的“拮据”，不是天性，是沉重的枷锁。
“所有都是为了刘敏，满心满眼都是帮她还清债务，让她可以轻松的做自己……”
这才是他过去几年生活的全部意义！他像个苦行僧，用近乎自虐的节俭和拼命，试图为心爱的女孩凿开一条通往自由的路。他幻想过无数次债务还清的那一天，幻想过刘敏脸上卸下重担、真正轻松明媚的笑容。那是支撑他熬过无数个疲惫日夜的唯一光亮。
“没想到走到大学，她竟然打算摆脱一切出国……”
“当初自己的努力算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心脏，并在银幕上情侣享用豪华大餐的画面刺激下，疯狂地搅动！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委屈和巨大的荒谬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牺牲了青春，牺牲了梦想，牺牲了作为一个年轻人本该享受的轻松和快乐！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只为还债而存在的机器！到头来，他倾尽所有想要托举起的女孩，却觉得这生活是“背负”，是“浪费”，要“摆脱一切”，要“离开”！
那他这些年算什么？！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吗？！一个自我感动、自我牺牲的傻子吗？！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咙。银幕上精致的食物，身边周晓晓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都让他感到窒息。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来压制内心翻江倒海的痛苦和愤怒。
电影散场，灯光亮起。周晓晓还沉浸在剧情里，脸颊微红，挽住李勇哥的胳膊：“学长，走！去吃日料！我都饿啦！”
李勇哥身体僵硬地被周晓晓拉着，走向那家人均消费不菲的网红日料店。看着菜单上令人咋舌的价格，听着周晓晓兴致勃勃地点着刺身拼盘、和牛寿司、鹅肝……每一道菜名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看着这个一首消费的女孩，李勇哥心里难受的无法形容。”
周晓晓的笑容依旧明媚，点菜的动作自然大方，仿佛这一切理所当然。她出生在一个优渥的家庭，她理解不了李勇哥口袋里每一分钱的重量，更理解不了他此刻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她只是单纯地享受着约会，享受着美食，享受着青春该有的样子。
可这“该有的样子”，像一面残酷的镜子，照出了李勇哥这些年生活的全部苍白和牺牲。也照出了……刘敏本该拥有的样子。
“刘敏也该是过这样的生活，不应该由她的话选择放弃……”
这个认知像闪电一样劈中了他！
刘敏！那个和他一起在火锅店后厨被油烟熏得睁不开眼的女孩！那个在寒风中和他一起守着烤红薯摊冻得瑟瑟发抖的女孩！那个为了几块钱家教费奔波劳碌、深夜在灯下累得睡着的女孩！她本该像周晓晓一样，坐在明亮的餐厅里，轻松地点着自己喜欢的食物，谈论着电影和音乐，享受着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无忧无虑和浪漫！
是他！是他家的变故！是那笔该死的债务！剥夺了她这一切！把她逼到了绝境，逼得她只能用最决绝的“离开”来寻求解脱！
一股巨大的、撕心裂肺的心疼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委屈和愤怒！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自怨自艾？！他有什么资格觉得自己的牺牲被辜负？！
刘敏放弃的，不是他李勇哥！她放弃的是这令人窒息、永无天日的、被债务和苦难压垮的生活！她不是背叛，她是求生！
“也许她是有苦衷的……”这个念头一旦清晰，便如同燎原之火，烧尽了所有的犹豫和怨怼！
“对不起，晓晓！”李勇哥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锐利和焦急，带着一种周晓晓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急切，“我突然有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走！这顿……我请！”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完全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目光，掏出手机飞快地扫码付了定金，然后像一阵风一样冲出了餐厅，留下周晓晓一脸错愕地坐在原地，面前精致的寿司还冒着热气。
李勇哥冲出餐厅，冰冷的空气瞬间灌入肺腑，却让他混乱的大脑有了一丝清明。他毫不犹豫地拦下一辆出租车，几乎是吼着报出目的地：“师范大学！快！”
车子疾驰。李勇哥的心跳得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不断催促着司机，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刘敏！立刻！马上！
他错了！大错特错！他不该放她走！不该被自己的委屈蒙蔽了双眼！他要去告诉她，他不在乎什么债务了！不在乎她是不是要“摆脱”过去！他只要她好好的！他愿意陪她一起扛！无论多难！他不会再让她一个人！
车子在师范大学女生宿舍楼下停住。李勇哥几乎是摔门下车，冲到楼下，抓住一个正要进楼的女生就问：“同学！麻烦问一下，刘敏在吗？”
“刘敏？哦，她刚回来拿了点东西，又急匆匆出去了，说晚上还有家教，来不及吃饭了。”女生回答。
家教？又是家教！李勇哥的心像被狠狠揪住。他像一头困兽，在宿舍楼下狭窄的空地上焦躁地来回踱步，眼睛死死盯着宿舍楼唯一的出口。寒风凛冽，吹得他脸颊生疼，他却浑然不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个熟悉得让他心脏骤停的瘦小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楼梯口。
是刘敏。
她穿着一件单薄的旧棉服，背着沉重的书包，低着头，一步一步慢慢地挪下来。她的步伐沉重而虚浮，仿佛每一步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昏黄的路灯勾勒出她过分单薄的身影，像一张被风一吹就散的纸片。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被生活彻底抽干了灵魂的疲惫和麻木。
李勇哥屏住呼吸，心脏疼得无法呼吸。他看着她走到楼下的长椅旁，没有坐下，只是靠着冰冷的椅背，微微佝偻着腰。然后，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从旧棉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冷硬的、看起来放了很久的、干瘪发黄的白面馒头。
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机械地啃咬着那个冰冷的馒头。没有水，她就那样艰难地吞咽着。寒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露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路灯下，她啃咬馒头的侧影，渺小、脆弱、孤寂得让人心碎。
小小的身躯，承载着无法想象的沉重，在寒夜里独自啃噬着冰冷的食物，只为省下几块钱家教费……
这一幕，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李勇哥的视网膜上，也烫穿了他所有残留的犹豫和所谓的“自尊”。
他再也控制不住！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顾虑都被这锥心刺骨的画面碾得粉碎！他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过去！
“小敏！”
刘敏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浑身一颤，手里的馒头差点掉在地上。她愕然抬头，看到冲到眼前的李勇哥，看到他脸上那混合着狂喜、心疼、悔恨和巨大痛苦的复杂表情，一时间呆住了。
李勇哥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猛地伸出双臂，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眼前这个瘦弱、冰冷、仿佛随时会消散的女孩，狠狠地、紧紧地拥入怀中！他的双臂收得那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冷的身躯，用自己的力量去支撑她摇摇欲坠的灵魂。
“对不起……小敏……对不起！” 他声音嘶哑哽咽，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刘敏冰冷的颈窝，“我错了！我不该让你走！我不该放你一个人扛！”
刘敏的身体在他怀里僵硬得像一块冰，手中的馒头无声地滚落在地。她似乎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中回过神来，只是茫然地感受着这久违的、几乎要将她勒断的拥抱和男人滚烫的泪水。
李勇哥紧紧抱着她，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他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几乎是凭着本能拨通了刘洋的电话，声音带着哭腔和不容置疑的急切：
“刘洋！我是李勇！刘敏在你那里申请出国资助了吗？……没有？！好！我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心头的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消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心疼和悔恨。他低下头，看着怀中依旧僵硬、眼神空洞的刘敏，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没有申请……你根本没打算走，是不是？你只是……不想拖累我了？”
“小敏，看着我！我们不分开了！我们不走了！债，我们一起还！天塌下来，哥给你顶着！”
“哥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啃冷馒头了！再也不会了！”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那个被遗忘的、冰冷的馒头。宿舍楼昏暗的灯光下，李勇哥像一个终于找回方向的迷途者，用尽生命的力量，紧紧拥抱着他差点彻底失去的女孩和她那沉重、冰冷、却真实得令人心碎的世界。他所有的“自我”追寻，在这一刻，都抵不过怀中这具瘦小身躯传来的、真实的、令人心痛的冰冷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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