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回忆拉扯着
我父亲总说，张家那条疯狗养了个更疯的崽子。
他说这话时，正对着镜子打领带——那条印着张氏集团logo的藏青色领带，和张扬校服内衬是同款布料。
多可笑。
他每天卑躬屈膝给张扬父亲递文件，而我每天给张扬递创可贴。
第一次在张家别墅见到张扬，他正把烟灰缸砸向他父亲的投影。水晶碎片擦过我脸颊时，我看见他手腕上渗血的绷带——用的是我家超市最便宜的那种医用纱布。
"滚出去。"他对我说，眼睛却盯着他父亲西装第三颗纽扣。
我弯腰捡起一块碎片，锋利的棱角割破指尖："我爸让我来送文件。"
血滴在真丝地毯上，像妈妈自杀那晚染红的海水。他突然笑了，从抽屉扔给我一盒创可贴："别死在我家。"
那盒创可贴现在还在我书包夹层，过期很久了。
初中毕业典礼那天，我爸在酒桌上给张扬父亲敬酒，领带沾了酱汁都不敢擦。
张扬踹开包厢门时，我正在剥虾——虾壳划破拇指，血珠滚进蘸料里。
"刘洋。"他满身酒气地勾住我脖子，"你爸像不像条狗？"
满座寂静。
我继续剥虾，把沾血的虾仁放进他碗里："嗯，和你爸养的差不多。"
他愣了两秒，突然大笑，笑着笑着把整桌菜掀了。
后来我爸扇了我一巴掌，说我不知好歹。可那天晚上，张扬翻进我家阳台，往我肿着的脸上糊冰袋时，手指抖得比我还厉害。
期中考试前夜，张扬在顶楼抽烟。
我找到他时，他正用烟头烫自己手臂——就在旧伤旁边，整齐的一排。
"我爸升职了。"烟灰落在他睫毛上，"因为我月考进了前两百。"
我夺过烟按灭在自己手心。焦糊味混着夜风，疼得我想哭。
"刘洋。"他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我的，"你手上这个疤..."
"会比你爸的任职期长。"我打断他。
月光下，他眼睛亮得吓人。我们额头相抵，共享同一片阴影。
昨天我爸喝醉了，说张家迟早要完。
我担心张扬伤口还疼不疼，闻言摔了酒杯："那你会失业吗？"
玻璃碎片扎进脚掌时，我突然想起张扬总爱光脚踩碎酒瓶。原来痛觉也会遗传，像我们对父辈扭曲的爱与恨。
张扬一张照片——他把我送的创可贴贴在心脏位置，下面压着行字："放心，死不了。"
我盯着那个位置看了很久，首到映出自己通红的眼睛。
毕业那天，张扬父亲难得出席了典礼。
我爸站在三米外的地方，手里捧着要递的文件。张扬突然抓过我手腕，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沾血的第二颗纽扣塞进我掌心。
"刘洋。"他声音很轻，"等我能自己选..."
我攥紧纽扣，尖锐的边缘刺进血肉。不必说完，我都知道后半句——一起去流浪吧，爱最爱的姑娘 喝最烈的酒。
曼雅生日那天，张扬喝醉了。
他靠在我肩上，酒气混着血腥味："为什么...为什么她喜欢的不是我..."这个蠢女人！
我擦掉他嘴角的血渍，心脏像被钝刀慢慢割开。原来爱一个人，就是看着他为别人心碎，却还要给他拥抱。
"会好的。"我轻声说，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自己。
在天台抽烟。
张扬突然转头看我："刘洋，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烟灰烫到手指，我假装被呛到咳嗽。该怎么告诉他？说我爱看他打架时飞扬的头发？爱他疼得冒汗也不喊停的倔强？还是爱他每次受伤后，只在我面前露出的脆弱？
"因为..."我碾灭烟头，"你是我最好的兄弟。"
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像星星。而我，永远是他的卫星。
我恨曼雅。
恨她七岁那年出现在院子里，恨她脚踝上那块红色胎记，恨张扬用整个童年记住那抹刺眼的红——明明最先捡到张扬的是我。
初中开学第一天我就认出了她。那个转学生撩起裤腿擦雨水时，露出的红线像块烙铁烫进我眼底。张扬盯着她看的眼神，和望像他母亲一模一样。
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爱张扬，是在他打完架发高烧的那个雨夜。
他蜷缩在宿舍床上，浑身滚烫，嘴里含糊不清地喊"妈妈"。我拧了湿毛巾给他擦脸，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睫毛上还挂着汗珠："别走..."
那一刻，我的心跳声大得像是要震碎胸腔。
原来我对他的感情，早就超出了兄弟的界限。
1995年夏，张扬家后院的游泳池边。
7岁的刘洋推倒了刚认识的曼雅，女孩手腕在水泥地上擦出狰狞的血痕。张扬的父亲闻声赶来时，看见自己儿子正死死咬着刘洋的胳膊，两个男孩滚在草坪上，像两头发怒的小兽。
"你再碰她一次，"张扬抹着鼻血，童声里带着狠劲，"我就让你爸滚出公司。"
刘洋看着曼雅手腕上不断渗出的血，突然哭了。
高一开学第一天，刘洋在操场拦住曼雅："手链挺好看。"
银链下的疤痕若隐若现。曼雅下意识缩手，却被刘洋拽住："放心，我现在是张扬的'保险栓'——专门防止他发疯伤到自己。"
他掀起校服下摆，腰间一道十厘米的疤在阳光下泛白："初中时张扬捅了说他爸坏话的人，这是我替他挡的。"
曼雅的瞳孔微微收缩。她记得那个雨夜
"为什么纵容他？"何亚非曾问。
刘洋转动着张扬送他的Zippo打火机："我爸肝癌晚期时，张叔叔付了全部医疗费。"火苗映着他平静的脸，"有些债，得用一辈子还。"
篮球赛上张扬肘击对手时，是刘洋第一时间按住他青筋暴起的手臂；张扬父亲再婚那晚，是刘洋在酒吧替他喝光所有混着泪的烈酒。
曼雅在医务室撞见过最荒谬的一幕——刘洋让张扬在自己胳膊上划刀子："要发泄冲我来，别动外人。"
原来最痛的不是爱而不得，而是他毫无防备的亲近，让我既甜蜜又绝望。
——有些爱不必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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