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曼雅！"马宝的声音穿透风沙。他站在跑道尽头，校服灌满了风，鼓成帆。
陈朵突然抢回蛇，一把甩向马宝："接好了小白脸！"
蛇在空中划出抛物线，马宝下意识接住，又惨叫着手舞足蹈。曼雅终于笑出声，笑声很快被风碾碎。陈朵盯着她侧脸看了很久，突然说："你该多笑笑。"
晚自习前，曼雅溜进空无一人的美术教室。她掀开画板上的防尘布——那是马遥的座位，搁着半幅未完成的素描：暴雨中的蓝绣球，花瓣边缘用橡皮擦出毛茸茸的光晕。
指尖抚过画纸时，窗外传来敲击声。马宝趴在窗台上，鼻尖蹭着玻璃："教导主任在查逃课！"
马宝拉着曼雅缩在石膏像后面，共享一副耳机。劣质磁带里放着盗版《吻别》，马宝的呼吸带着薄荷糖的味道："马遥她妈……是被刺激的。"还有 还有一起看彩虹可以么……
曼雅攥紧了素描纸。耳机里张学友在唱"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而她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传来像一种扭曲的报时钟。想起跪在地上捡母亲暴怒摔碎的茶具，瓷片堆里捡拾锋利的白刃时，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偏爱这套英国玫瑰茶具——碎瓷扎进她掌心的疼痛，能让那个被丈夫漠视的女人瞳孔重新聚焦。
"别动。"母亲用镊子夹出她血肉里的瓷片，动作像在剥离自己腐烂的婚姻，"这颜色多像你爸衬衫上的口红印。"酒精浇在伤口上时，曼雅看见母亲嘴角扬起久违的笑纹。那些淤青在皮肤上绽放的夜晚，才是这个官太太唯一能确认自己还活着的时刻。有一块瓷片划破了她的脚踝。伤口现在还在疼。
"明天还跑步吗？"马宝问。
曼雅摘下耳机："我要去看马遥。"
次日清晨，曼雅抱着玻璃罐站在402门前。罐里泡着铁钉的淘米水己发酵出酸味，阳台上的绣球彻底蔫了，枯叶像被烧焦的蝴蝶翅膀。
开门的马遥眼下一片青黑。她看着曼雅蹲在花盆前松土，突然说："没用的。"
"我奶奶说铁钉能给土壤补铁。"曼雅挖得太用力，指甲缝里塞满泥土，"酸性够的话，蓝色会更深……"
马遥抓起水壶砸向墙壁，塑料碎片迸溅："我妈疯了！谁他妈在乎花是什么颜色！"
曼雅的手停在半空。晨光透过蓝窗帘，把她们照成海底生物。她慢慢摊开掌心——那里躺着一枚生锈的图钉，是从马遥画板上取下来的。
"你素描本第13页，"曼雅轻声说，"画的是我吧？"
马遥的瞳孔骤然收缩。
放学时陈朵把曼雅堵在厕所："我要走了，就现在。"她掏出两张车票，"跟我一起？"
曼雅看见票根上的目的地：青岛 陈朵将那张被汗水浸软的车票按在曼雅额头上，指腹粘住了扉页的一角纸面早己起了毛边。"跟我走吧，"她声音很轻，像在念一道明知会输的咒语，"海风会把我们吹成透明的。"
车票上"青岛"两个字正被斜射的阳光烘焙，油墨微微晕开，像退潮时留在沙滩的水痕。陈朵盯着曼雅鼻梁上细小的雀斑，突然想起上周偷摘的那朵蓝绣球，花瓣背面也藏着这样淡褐色的星点。她喉头发紧，生怕对方听见自己胸腔里涨潮般的轰鸣——如果曼雅抬头，就会看见她瞳孔里摇晃的、未经驯服的海浪。
"听说..."陈朵用指甲刮擦票根上凸起的防伪标识，那里己经聚集了太多指纹，"海边的绣球花...会变成粉红色。"她没敢说后半句：就像我每次偷看你时，从血管里泛出的颜色。你像株缺水的蓝绣球……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陈朵的睫毛膏晕开了，像挨了打："我想和你一起走……"
"我不去。"
曼雅的声音像块被海水磨圆的玻璃，陈朵盯着她翕动的唇瓣，突然发现那里有道细小的裂痕——是昨天啃铅笔时留下的。她伸手去擦，指腹碰到某种比想象更柔软的质地，然后整个世界坍缩成睫毛扫过的弧度。
她们的牙齿撞在一起，陈朵尝到曼雅早晨偷吃的草莓味唇膏，甜腻中带着蜡质的涩。这个吻持续了大概三次心跳的时间，短得足够数清对方鼻息里细小的颤抖，又长得让陈朵后知后觉发现——曼雅没有推开她。 她逃跑时踢翻了装蓝绣球的铁皮桶，雨水混合着锈色在水泥地上漫延。操场尽头的白杨树沙沙作响，陈朵把发烫的脸埋进浸满汗水的校服袖口，突然意识到： 曼雅的睫毛扫过她颧骨时像蝴蝶濒死的振翅 ， 她们交换的呼吸里藏着未说出口的"好" ，自己的心脏正在模仿被冲上岸的鱼，用尽全力在砧板上跳动
远处传来上课铃，陈朵摸到口袋里那封被揉皱的信。海水浸泡过的字迹正在晕开，最后一行"我可能"后面跟着的，原本是"也喜欢女孩子"，喜欢你，现在被汗水洇成了蓝色的疑问句。
旱厕的恶臭盘旋在头顶。曼雅突然想起马宝今早塞给她的纸条：沙尘暴过后会有双彩虹，一起看？"
"拿着。"陈朵硬塞给她一个玻璃瓶，里面蜷缩着那条水蛇，"等它蜕皮时，我就回来了。"
操场方向传来教导主任的吼叫，陈朵翻上窗台，回头笑了笑。那一瞬间曼雅看清了她校服领口下的淤青——根本不是她爸打的。
深夜，曼雅在台灯下展开陈朵留下的车票背面，发现用圆珠笔压出的字痕：小心马宝"。
水蛇在瓶子里盘成莫比乌斯环。窗外，沙尘暴正在啃噬月亮。曼雅把图钉按进橡皮，开始给马遥写信：
"绣球花快死了，但铁锈会让它记住自己的颜色。你妈妈也是。"
她停顿很久，又补上一行："马宝今天问我，知不知道操场东侧第三棵白杨树上有刀刻的爱心——那里面嵌着1978年的硬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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