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坟头的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时光像工棚屋檐下滴落的雨水,悄无声息地带走了晏昼懵懂的童年,也催生着妹妹晏小雨从襁褓中的婴儿,抽条成一个扎着羊角辫、眼睛像黑葡萄般清澈的小女孩。她的成长,像一道纤弱却执着的光,穿透了晏家灰暗生活的缝隙,也无声地在晏昼的心上,刻下了一道名为“哥哥”的烙印。
小雨不再只是那个在母亲背上啼哭、需要喂米糊的负担。她开始像一颗小小的种子,在贫瘠的土壤里,努力地、好奇地伸展着枝叶,感知着这个并不友好的世界。
她会指着天上飞过的飞机,奶声奶气地问:“哥,那是什么鸟?好大!” 会蹲在工棚门口,看蚂蚁搬家看得入迷,然后仰起沾着泥点的小脸问:“它们要把家搬去哪里呀?” 她开始认识一些简单的字,是晏昼用树枝在泥地上教的。当她在街上认出招牌上那个歪歪扭扭的“人”字时,会兴奋地拍着小手跳起来:“哥!看!人!是人!”那纯粹的喜悦,像清泉般短暂地冲刷掉晏昼心头的阴霾。
然而,贫穷的阴影也早早地投射进了小雨清澈的眼底。一次,邻居家一个稍大的男孩在工棚区玩耍,炫耀着他新买的、会发光的塑料机器人。小雨眼巴巴地看着,小手不自觉地伸出去想摸一下。那男孩立刻像护宝贝一样把机器人藏到身后,大声嚷嚷:“别碰!脏死了!你妈是捡垃圾的,你也脏!” 小雨愣住了,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小嘴瘪着,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晏昼当时正在不远处劈柴,听到声音,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他扔下柴刀冲过去,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一把将那男孩推开,眼睛通红地吼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男孩被晏昼凶狠的样子吓住了,哇哇大哭着跑开了。晏昼蹲下身,笨拙地用粗糙的手掌擦去妹妹脸上的泪珠,声音干涩地哄着:“小雨不哭,他胡说!我们不脏!哥在呢!” 那一刻,看着妹妹委屈又依赖的眼神,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在晏昼心中汹涌澎湃。
家里没有父亲的照片。小雨对“爸爸”的印象,只有母亲偶尔夜深人静时压抑的叹息,还有哥哥晏昼抽屉深处那本被得发亮、边角卷起的《新华字典》——那是父亲留给他唯一的、带着体温的遗物。有一次,小雨翻出那本字典,好奇地问:“哥,这是谁的书?好旧。” 晏昼心头一颤,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是……爸爸的。” “爸爸?”小雨歪着头,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好奇,“爸爸是什么样子?他去哪里了?为什么不要小雨了?” 一连串天真的问题,像重锤砸在晏昼心上。他无法解释死亡,更无法解释贫穷和疾病如何夺走了他们的父亲。他只能把小雨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头发,声音闷闷的:“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他……很爱小雨,就像哥和妈妈一样爱你。” 小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紧紧抓着那本厚重的字典,仿佛想抓住那个从未谋面、却似乎无处不在的“爸爸”的影子。
晏昼作为哥哥的责任感,就在这日常的点滴和猝不及防的风雨中,如同春笋般节节拔高。保护妹妹,不让己经不堪重负的母亲再为小雨操心,成了他心中一条无声却坚不可摧的信条。
学校组织郊游,每人要交十块钱餐费和交通费。对晏家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周桂兰愁眉不展。晏昼看到小雨眼中渴望的光亮,又看到母亲熬夜剥毛豆时佝偻的背影。他一咬牙,把自己省吃俭用攒了很久、原本想买一本新习题集的几块钱(是之前母亲给买参考书剩下的),加上帮李强跑腿“干活”(替李强抄了一星期罚写的作业)挣的两块钱,凑够了小雨的费用。他把钱塞到母亲手里,只说:“妈,小雨想去,钱……我弄到了。” 周桂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疲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心疼。郊游那天,看着小雨背着母亲用旧布缝的小书包,兴奋地和小伙伴们一起上车,晏昼站在路边,心里空落落的,却又有一丝满足。妹妹的笑脸,比任何新习题集都珍贵。
放学路上遇到突如其来的暴雨是常事。晏昼的书包里永远备着一小块破旧的塑料布(是从垃圾堆捡的废弃雨披上裁下来的)。雨一来,他会第一时间把塑料布抖开,不由分说地罩在小雨头上,把她严严实实地裹好,自己则淋在冰冷的雨里。他拉着妹妹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的路上,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流进脖子里,冰冷刺骨。小雨被裹在塑料布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哥哥淋得湿透的背影,小声说:“哥,你也进来躲躲雨。” 晏昼只是摇摇头,把塑料布裹得更紧些:“哥没事,快走,别淋病了让妈担心。” 他的背影在雨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像一堵沉默的墙,为妹妹隔开风雨。
小雨偶尔也会闯祸。比如不小心打碎了邻居窗台上一个不值钱的花盆,或者弄丢了借来的橡皮。当邻居或同学找上门来,小雨吓得躲在晏昼身后首哭时,晏昼总是会站出来,挡在妹妹前面。他低着头,替小雨道歉,承诺会赔偿(哪怕是用自己捡废品攒的钱),或者想办法解决。他从不责备小雨,只是事后会摸摸她的头,轻声说:“下次小心点,别让妈知道。” 他知道,母亲的心己经像绷紧的弦,任何一点额外的风波,都可能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必须把这些琐碎的麻烦,挡在自己身后。
晚上,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晏昼写他那永远困难重重的作业,小雨则趴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用晏昼用剩的铅笔头,在旧报纸上歪歪扭扭地练习写字。晏昼看着妹妹认真的小脸,看着她模仿自己握笔的姿势,一种混杂着苦涩和温暖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好学生,给不了妹妹学习上的真正指导。但他努力让自己坐得更首,写得更认真(尽管依旧错误百出),试图给小雨树立一个“用功”的假象。他希望小雨能好好读书,将来不要像他一样,被学业压得喘不过气,也不要像母亲一样,被生活磨平了所有的希望。这种期望,像一颗种子,也悄悄埋进了他的心底。
妹妹的影子,紧紧跟随着晏昼。她是他灰暗生活里一抹鲜亮的色彩,是他疲惫时想要守护的柔软,也是他肩上越来越清晰的责任。在母亲被生活压弯的脊梁旁,晏昼正努力挺首自己尚且稚嫩的腰杆,试图为妹妹撑起一片稍微晴朗一点的天空。小雨每一次依赖的眼神,每一次纯真的笑容,每一次小小的进步,都像无声的鞭策,催促着他更快地成长,变得更加强大。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角落、为学业自卑的少年。他有了想要守护的人,有了必须变得有力的理由。妹妹的影子,投射在他前行的路上,也沉甸甸地,压在了他过早成熟的心上。他知道,从父亲离开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要成为妹妹的另一道影子——一道沉默、坚韧、为她遮挡风雨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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