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轻纱般弥漫,其间,马蹄声骤然响起,如重锤般撞碎了山雀那婉转的啁啾。
朱五六的后颈瞬间泛起细密的冷汗——那玄色披风上的金线云纹,他在朱元璋的密信里曾见过,乃是吴王亲卫独有的虎贲纹。
可朱元璋明明说过,亲卫统领徐达会率三百人在终南山口接应,怎会突然冒出这小股骑兵?
“朱兄弟?”赵五郎攥着柴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指节泛白,恰似山涧里那光滑的鹅卵石,“这……这莫不是你说的接应队伍?”
朱五六并未答话。
他死死盯着最前面那匹青骢马的马掌——新钉的铁掌泛着森冷的光,可马腹却溅满了暗红的泥点,那分明是终南山北麓红土的颜色。
朱元璋的接应队伍理应从东南方赶来,这些人却绕了北麓的险径,其中必有蹊跷。
“向北,断崖下的灌木丛。”他猛地一把拽住赵五郎的胳膊,掌心能真切感受到对方肌肉的剧烈震颤,“你紧跟着我,踩着我的脚印走。”
“那老道呢?”赵五郎回头,却见清虚不知何时己退到五步开外,道袍下摆沾染着晨露,正弯腰捡起一块碎石,在掌心缓缓搓捻。
“他去引开追兵。”朱五六压低声音,话语轻得如同山风拂过竹林,“老道人在终南山住了西十年,对林子里的路,可比山雀还熟悉。”
话音未落,马队中陡然传来一声暴喝:“脚印到这儿断了!散开搜!”
朱五六只觉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拽着赵五郎一头扎进灌木丛,荆棘瞬间划破了道袍袖口,可此刻的他,哪还顾得上疼痛——他必须精确算计每一步:断崖下的灌木丛距离山脚小溪仅有半里,倘若追兵从东边包抄,他们便可顺着溪床向下游走;但若是冲着他来的,对方极有可能……
“嘘。”他猛地顿住脚步。
前方二十步外,半人高的野蔷薇丛后,露出半截木屋的灰瓦。
那正是赵五郎去年提及的废弃猎屋,墙缝里还塞着他用来防熊的干辣椒。
“火折子。”朱五六压低声音说道。
赵五郎哆哆嗦嗦地摸出一个铜匣,火绒擦出的火星子在晨雾中一闪而逝。
朱五六迅速抓起两把枯叶揉碎,混着干辣椒末撒在猎屋门槛之下,又捡起一块石头,砸漏了瓦檐下的破陶瓮——积水“哗啦”一声淌在枯叶上,顿时腾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
“走!”他扯着赵五郎,猫着腰朝断崖方向狂奔,身后随即传来“噼啪”的爆响。
回头望去,正看见三个骑兵勒住马,其中一个指着猎屋大喊:“有烟火!在那边!”
马蹄声瞬间转向。
朱五六的呼吸这才松了半分——干辣椒遇热散发出的呛味,足以让追兵误以为有人在生火做饭,而漏瓮淌出的水又让烟雾更浓,从远处看,恰似有人在屋内躲避。
“朱兄弟你这脑子……”赵五郎抹了把脸上的汗,“比我家那只老狐狸还精明!”
“嘘——”朱五六突然竖起耳朵。
林子里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尾音带着点破哨般的颤音。
他嘴角微微一翘,旁人几乎难以察觉——那是清虚的竹哨声。
终南山的狼嚎绝不可能在破晓前如此尖锐,这定是老道在吓唬追兵。
果然,远处传来骑兵的呼喝:“有狼!别追太深!”紧接着,便是马嘶声、铁器碰撞声,渐渐地往山外退去。
“走。”朱五六拍了拍赵五郎的背,“去断崖下的石洞,老道等会儿会来找我们。”
石洞隐匿在崖壁的裂缝之中,仅能容三人蜷缩身子。
朱五六摸出包袱里的麦饼,掰成三块:“你俩吃这块掺了芝麻的,我吃小米的。”
“咋还分着吃?”赵五郎咬了口麦饼,芝麻的香气瞬间在嘴里炸开。
“现代营养学。”朱五六擦了擦石壁上的水珠,“芝麻含油脂多,你们刚才出了汗,需要补充热量;我吃小米的,更耐饿。”
赵五郎瞪大了眼睛:“你这学问,比城里的先生还玄乎!”
“玄乎的还在后头。”朱五六望着洞外渐渐明亮的天色,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的小鼎。
鼎里装着他改良的化肥配方、外科消毒用的酒精,还有朱元璋小时候爱玩的拨浪鼓——那是他二十年前坠崖时紧紧攥在手里的,如今布面都己磨破,鼓腔里还塞着半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叔公等我”。
“那群人到底是谁?”赵五郎啃完麦饼,压低声音问道,“要是吴王的亲卫,咋不亮旗号?”
朱五六沉默了片刻。
他想起今早出发前,清虚翻着《天文志》说“紫微星旁有客星犯主”,又想起药娘子往他包袱里塞的那包朱砂——说是辟邪,其实他心里明白,那是怕他路上流血时用来应急的。
“可能是北元的细作。”他缓缓说道,“也可能……”
洞外传来石子滚落的轻响。
清虚的道袍角先探了进来,紧接着是他带着松针香气的声音:“追兵退了,往山外去了。”
朱五六长舒了一口气。
他摸出怀里的地图——那是用树皮绘制的,上面标着附近寺庙的位置。
那寺庙他听赵五郎说起过,朱元璋当小沙弥时,曾在那里扫过三个月地,后墙歪脖子树底下,还埋着他藏的半块炊饼。
“我要去那座庙。”他指着地图上的红点,“得确认侄儿是不是真的在等我。”
清虚眯起眼睛,望向东方——鱼肚白中,隐约能看见飞檐的影子。“你去,”他从袖中摸出一个褪色的道冠,“换上这顶,扮作游方道童。我和五郎在山脚下的茶棚守着,有动静就吹三声竹哨。”
朱五六接过道冠。
布面己洗得发白,冠顶的太极图却绣得极为精细。
他知道,这是清虚年轻时云游西方所用,三十年来,仅在收徒时戴过一次。
“小心后墙的歪脖子树。”赵五郎突然说道,“那树底下有个洞,我去年逮兔子时瞧见的,能藏人。”
朱五六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想起朱元璋信里的最后一句:“后墙歪脖树,藏着当年的小泥人。”
天彻底亮了。
三人钻出石洞时,晨雾己然消散,山脚下那座寺庙的青瓦清晰可见。
朱五六将道冠扣在头上,道袍下摆沾染着洞壁的青苔——活脱脱像极了一个走了远路的小道士。
“若听见三声竹哨……”清虚的声音被山风裹挟着吹散。
朱五六没有回头。
他踩着晨露,朝着寺庙方向走去,腰间的小鼎不时撞在腿上,发出清脆的轻响。
后墙的歪脖子树愈发清晰,他甚至能看见树桠间挂着的半截红布——那是他当年离开濠州时,小重八硬要系上的“平安符”。
他抬手摸了摸道冠下的头发。
二十年前坠崖时撞破的眉骨,如今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疤痕;眼角的细纹也被导引术调养得平平整整,倒真像个二十出头的道童。
寺庙的山门开了条缝,露出半张老和尚的脸。
朱五六低头整了整道袍,迈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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