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如刀,朱五六站在工坊门口,耳中还回荡着小太监那声尖锐的“丢了”。
他的手指在袖中不自觉地攥成拳——这改良火铳,可是他耗费三个月心血,融合现代机械原理打造而成。枪管内精心刻着螺旋膛线,扳机采用弹簧联动设计,射程相较旧款远了半里地。
更关键的是,这改良火铳是火器营来年春征讨北元时,能否压制住骑兵的关键底气所在。
“鲁震南!”他大步流星地跨进工坊,火盆里的松香噼啪作响,火光映照出鲁震南花白的鬓角己被汗水湿透,他正蹲在木架前慌乱地翻找。
木架上原本整整齐齐摆放着十二支改良火铳,此刻却空出了一个位置,恰似一张缺了颗门牙的嘴,显得格外突兀。
“王爷,辰时末我还来仔细检查过,”鲁震南的手不住地颤抖,匆忙抓起旁边的零件盒,“零件箱里少了三根击发弹簧,不过火药罐倒是一个没动。”他突然停顿下来,指腹轻轻蹭过木架边缘的划痕,“您瞧,这道新冒出来的木刺,应该是被薄刀撬开的。”
朱五六眯起双眼,陷入沉思。
普通毛贼若偷火器,要么是贪图卖钱,理应连火药一并卷走;要么是意图破坏,肯定会砸毁零件。
可这贼却专挑核心部件下手,连火药罐都丝毫未动——显然,其目的在于获取技术。
他不禁想起今日课堂上那个提问的黑瘦士卒,又忆起朱元璋早朝时压低声音提及的“有人夜里往胡惟庸旧宅送密信”,顿时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常猛!”他陡然提高声音。
窗外旋即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常猛裹着皮甲,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腰间佩刀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末将在!”这位虎将额角还沾着木屑,显然刚从马厩回来——他向来坚称“火器再神奇,也得看骑将的胆量”,不过昨日试射时,他亲眼目睹改良火铳打穿二十步外的铁盾,眼中的不屑这才稍稍淡去了些。
“封锁学堂西门,”朱五六迅速抽出腰间玉牌,重重地拍在案上,“所有匠户、士卒都留在原地,任何人不许触碰私人物品。鲁师傅,你带上两个手巧的徒弟,把剩下的火铳全部拆成零件,每一片铁都要标上编号。”
“拆?”鲁震南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您说要当作样品送往南京的啊——”
“拆。”朱五六截断他的话,目光扫过常猛腰间晃动的虎符,“常将军,派十个亲兵守在工坊外,只允许人进来,绝不准出去。”他稍作停顿,声音略微放轻,“若是有人溜走,我唯你是问。”
常猛喉结动了动,猛地啪地按住刀柄:“末将的脑袋就在这儿,王爷要砍随时来砍!”言罢,转身如疾风般冲出门去,皮靴踏地的声音震得窗纸簌簌落下灰尘。
工坊里此刻只剩下朱五六和鲁震南。
鲁震南颤抖的手刚碰到火铳,又猛地缩了回来:“王爷,会不会是...咱们自己人干的?”
“能巧妙避开巡夜的,能精准认出击发弹簧,还能算准你辰时末检查的时间差...”朱五六摸出怀里那本《火器操典》,书页边缘己被体温焐得发卷,“除了咱们自己人,北元的细作可没这般本事。”
更让他心寒的是——今日课堂上,他特意提及“硝酸钾遇火放氧”,还当众夸赞了王二牛,分明是想让匠户们感受到“王爷信任咱们”。
可转头火铳就失窃了——这贼,恐怕就是在课堂上听过课的人。
子时三刻,排查结果汇总到朱五六的案前:匠户中有三个操着河南口音的新丁,士卒里有两个前元军降兵,杂役里有个总是往西边墙根凑的老仆。
朱五六紧盯着名单,突然抓起笔,在“杂役李西”的名下重重画了个圈——这老头今日替王二牛送过硝石,手背上有块烧伤的疤痕,与前日元军细作常用的“火油标记”形状极为相似。
“去请李公公。”他对门外的亲兵吩咐道,“就说太上王有请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来学堂喝茶。”
第二日卯时,学堂里像炸开了锅一般。
朱五六站在校场中央,高高举着半卷焦黑的图纸:“昨夜走水,改良火铳的图纸不幸烧了个精光。”他轻轻踢了踢脚边的铁盒,“所幸实物还在——今日当众拆解,让大家瞧瞧这火铳究竟有啥金贵之处。”
鲁震南配合着蹲下身,故意将击发弹簧掉落在草堆里,又装模作样地去捡:“哎呦,这小零件可金贵得很呐,要是丢了,可就再也配不上咯!”
底下的士卒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朱五六却紧紧盯着人群后排——杂役李西正缩着脖子,偷偷往墙角挪动,右手始终揣在怀里,不肯拿出来。
第三日寅时,西城门刚打开一道缝隙,李西就被守城兵给拦了下来。
他怀里的破布里,裹着三根击发弹簧,弹簧上还沾着鲁震南特意涂抹的朱砂——那可是工坊里独有的标记。
锦衣卫的大牢中,刑具的声响一首持续到后半夜。
当李西招出“是兵部张大人身边的赵典史给的银子”时,朱五六正在朱元璋的御书房外静静等候。
晨雾弥漫中,他看见张子敬的轿子匆匆抬过,轿帘的缝隙里露出半张青灰色的脸。
“张卿近日总是念叨‘火器误国’,”朱元璋猛地将茶盏重重一磕,茶水溅落在龙袍上,“朕倒要看看,究竟是火器误国,还是有人在故意破坏朕的火器!”
三日后的早朝,张子敬跪在丹墀下,额角紧紧抵着青石板:“陛下明鉴,赵典史确实是臣的门客,但他所做的事,臣一概不知啊!”
朱五六站在班首,望着张子敬颤抖的后背,突然开口:“臣昨日仔细查了兵部账册,发现赵典史上个月领了五百两公帑,说是‘犒赏边军’。”他高高举起一卷黄纸,“可臣询问过九门提督,那批银子根本就没出城——反倒有三百两进了李西在顺天府的钱庄。”
殿内瞬间一片死寂。
朱元璋的指节捏得泛白:“大理寺即刻彻查兵部,但凡与赵典史有银钱往来的,一个都不许放过!”
退朝之后,朱五六被留了下来。
朱元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朕知道你要设局,所以故意让李公公把风声放给张卿。”他微微一笑,“朕年轻的时候也干过类似的事儿——当年在濠州,有人偷了军粮,朕就故意砸了粮仓锁,还特意留了半袋米在门口。”
朱五六心头涌起一股暖流。他明白,朱元璋这是在传达“朕信你”的意思。
当夜,他带着鲁震南悄悄溜进工坊。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鲁震南手中的铜锁上——锁芯里巧妙地嵌着细钢丝,轻轻一扭就会触发铃铛。“这是百科全书里记载的‘机关锁’,”朱五六轻轻摸着锁身的纹路,“再厉害的贼,想开这锁,起码也得花一盏茶的工夫。”
鲁震南突然压低声音:“王爷,您听——”
檐角的铜铃轻轻作响,一道黑影从房梁上飞速窜下,正好撞在朱五六设下的绊马索上。
常猛带着亲兵如猛虎般从暗处冲出,刀光映照出黑影的脸——竟然是张子敬府里的长随!
“绑了。”朱五六一把扯下黑影脸上的黑布,看着他那扭曲的表情,突然觉得这夜里的风似乎没那么寒冷了。
天快亮的时候,朱五六回到王府。
书案上堆满了《海图志》和《星象考》,烛火在“西洋”二字上轻轻跳动。
他缓缓翻开《百科全书·航海篇》,指尖停留在“罗盘校准法”那一页。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他望向东方泛起的鱼肚白,轻声自语道:“火器的事情算是稳住了,也该在海船方面动动脑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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