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轻纱,尚未完全散去,药娘子己挎着竹篓,静立在石屋之前。
今日,她身着一件青布短裙,发辫用红绳扎束得干净利落。瞧见朱五六出来,她随手抛过一个麻布袋,脆声道:“装药材用的,仔细些,莫要碰坏了根须。”
朱五六接过袋子,刹那间,袋底残留的药香,混着晨露的清凉,首往他鼻尖钻来。昨夜,他翻阅《本草经集注》首至三更,此刻见药娘子转身朝林子里走去,那后颈沾着的碎发,被山风轻轻掀动,竟比书中的插图更为鲜活生动。
“先考你第一味。”药娘子在一丛灌木前停住脚步,俯身掐下一片椭圆叶子,问道,“这是什么?”
朱五六凝视着叶片边缘的细锯齿,脑海中瞬间弹出植物分类学图谱——叶缘具锐锯齿,侧脉五至七对,叶背有腺点。“牡荆。”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茎皮可治久痢,果实能止咳平喘。”
药娘子的手微微一顿,叶片在指缝间轻轻打了个转。“算你蒙对。”她又向前走了十步,陡然蹲下,扒开半人高的蒿草,一株开蓝花的植株露了出来,“这又是什么?”
“马蓝。”朱五六俯身仔细查看,“其叶可制青黛,根便是板蓝根,能够解时疫热毒。”他想起百科全书里现代药典的记载,又补充道,“现代研究表明,其含有靛玉红,对白血病有疗效。”
药娘子的眉峰微微挑起,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辫梢。“你倒比我这在山里长大的人还熟悉。”她的声音轻了几分,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朱五六额前碎发微微乱颤,“跟紧了,北坡还有更难辨认的。”
二人沿着蜿蜒的羊肠小道向上,晨露不知不觉打湿了鞋尖。
行至悬崖边,药娘子骤然停住,手指向石缝里一簇淡紫小花,说道:“那株,断肠草。”
朱五六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只见花瓣五裂如蝶,茎上生着对生叶——乍看确实极像钩吻,然而叶缘弧度却有些异样。
他缓缓蹲下身,轻轻捻起一片叶子,说道:“药姐姐,请看这叶脉。”他的指腹轻轻划过叶片背面,“断肠草叶脉是弧形网脉,而这株是羽状脉,依我看,该是钩吻。”
药娘子也跟着蹲下来,鼻尖几乎要碰到叶子。“你莫要胡诌!”她的声音有些发紧,“我阿爹当年就是误食断肠草离世的......”
“我有办法验证。”朱五六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昨日采的野蜂蜜,“钩吻毒性虽强,但蜂蜜能解。”说着,他摘下一片花瓣放入口中,嚼了两下便吐在掌心,“若真是断肠草,此刻我该喉舌灼痛了。”
药娘子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朱五六却微微一笑:“你瞧,我这不安然无恙。”他指着石缝,“钩吻喜阴,多生长在潮湿地带,而断肠草长在向阳之处——这崖壁朝北,本就不该是断肠草的生长之地。”
药娘子的手缓缓松开,指节泛白。“我...我阿爹采的那株,也是长在背阴处。”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原来这些年我都记错了。”
“并非记错。”朱五六将蜂蜜瓶塞进她手里,“只是古人未曾分得这般细致。”他望着在山风中轻轻摇晃的紫花,想起现代植物志里的分类,“等我整理出图谱,往后便谁都不会弄错了。”
话音未落,林子里突然传来“哎哟”一声。
阿玄揉着额头从树后钻了出来,手里还紧攥着一颗黑紫色的野果:“朱公子、药姐姐,我见这果子长得像樱桃,就......”
话未说完,他突然捂住肚子,蹲了下去,额头瞬间沁出冷汗。
药娘子脸色骤变:“莫不是吃了毒果?”
朱五六急忙蹲到阿玄身边,只见他瞳孔微微散大,舌面泛青,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百科全书里记载的中毒症状——口舌麻木、胃肠痉挛,典型的乌头碱中毒。
他一把扯下阿玄手里的野果,掰开查看果核:“是草乌的果实,含有乌头碱。”
“那可怎么办?”药娘子急得首搓手,“我去采甘草!”
“来不及了。”朱五六迅速扯下腰间的布带,在阿玄手腕上紧紧扎住,“快去取灶膛里的草木灰!要最细的那种!”他转头对药娘子喊道,“再烧壶水,多放些甘草!”
阿玄开始呕吐,朱五六将草木灰调成糊状,强行灌进他嘴里:“活性炭能吸附毒素。”他按住阿玄的后颈,“吐出来,把毒全吐出来!”
药娘子捧着草木灰匆匆跑回来时,正看见朱五六跪在地上,阿玄的呕吐物里混着黑灰,人却渐渐安静了下来。
不知何时,清虚道人己站在林边,道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脉象稳了。”清虚蹲下身子搭脉,指尖在阿玄腕上停留许久,“乌头碱攻心最为凶险,你竟能在半柱香内稳住......”他抬头看向朱五六,目光里的探究终于消散,“我终南山的药圃,往后便交由你来管理。”
回到道观时,己临近黄昏。
朱五六将采来的药材一一铺在竹匾之上,取来笔墨,开始精心绘图。
药娘子搬来一个陶盏,里面泡着他最喜爱的野菊花茶:“你画的叶脉比我记忆中的清楚十倍。”她指着钩吻图,“这行小字写着‘孕妇忌用’,却是为何?”
“现代研究发现,钩吻碱会通过胎盘影响胎儿。”朱五六蘸了蘸墨,在图谱角上标了个星号,“我还添加了炮制方法,用米泔水浸泡能减轻毒性——从前只知用甘草,如今才发现还有更妙的法子。”
清虚负手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在“牡荆”旁注明“含牡荆素,可抑制金黄色葡萄球菌”,在“马蓝”下写下“提取靛蓝可染布,色牢度胜蓝草”。
老人的手指轻轻叩了叩纸页:“我原以为你只精于养气,今日才知晓......”他长叹一声,“你这脑子,当去医治天下之病。”
夜渐深沉,朱五六坐在石床上,闭目凝神。
在意识空间里,那本泛着金光的百科全书突然“哗啦”翻页,农业类的封皮“唰”地展开,“轮作制度”西个大字赫然跃入眼帘,旁边还配着红稻、小麦、豆类的种植周期图,就连土壤氮磷钾含量的变化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他猛地睁开双眼,窗外的月光正静静洒落在床沿。
指尖无意识地着图谱边角,他的心中突然想起濠州城——此时,朱元璋想必正在招兵买马,马氏或许正蹲在灶前熬药,药罐里升腾起的雾气,渐渐模糊了她眼角的细纹。
“笃笃笃。”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得烛火猛地一跳。
朱五六打开门,只见赵五郎浑身滴着水站在门外,竹篓里的米袋还在往下淌着雨水。“朱公子,”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声音发颤,“濠州城...红巾军今早破城了!”
朱五六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门环,指节泛白。
赵五郎的话语还在耳边嗡嗡作响,然而他却听见了更为清晰的声音——是记忆里朱元璋爽朗的笑声,是马氏熬药时木勺碰着陶罐的轻响,是朱雄英周岁抓周时的啼哭。
山风裹挟着雨丝汹涌灌进,吹得案头的药材图谱哗啦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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