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轻纱,悠悠漫过终南山腰,竹影在青石板上摇曳,交织出一片晃动的斑驳之网。
朱五六拢了拢身上的粗布道袍,迈着沉稳的步伐,紧紧跟随着清虚道人,踏入后山那片幽静的竹林。
老道手中紧紧攥着一根青竹杖,每迈出一步,竹杖敲击地面,便发出“笃笃”的清脆声响,惊得叶尖的露珠簌簌落下,悄然融入他道靴踩出的泥印之中。
“龟息法,关键在于效仿龟的气息。”清虚在竹荫最为浓郁之处站定,将竹杖往地上用力一戳,神情肃穆地说道,“吸气之时,要如龟探首,绵长三寸;呼气之际,恰似龟缩颈,缓若游丝。”言罢,他亲自示范起来,只见喉结随着呼吸微微滚动,道袍下的胸腹几乎不见明显起伏。
朱五六依样画葫芦,然而吸到第三口时,便觉胸口一阵憋闷。
他目光投向老道泛着淡青的唇色——这是长时间低频率呼吸引发的轻微缺氧症状,在现代生理学中,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表现。
果然,半柱香过后,清虚额角己然渗出一层细密的薄汗,停下动作时,指尖都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此法虽可固本培元,但效率着实太低。”朱五六垂眼,凝视着自己交叠的双手,指节因憋气而泛出青白之色。
他心中暗自思忖,却并未说出口:方才他默默数着老道的呼吸频率,一分钟竟仅有三次,肺泡通气量尚不足正常值的三分之一。如此呼吸法,虽能降低代谢速率,可长期维持,恐会致使血氧饱和度长期低于90%,长此以往,必然有损脏腑。
日头渐渐移至中天,朱五六蹲在石桌旁,默默啃着冷馍。
山风呼啸而过,裹挟着松针的清香,从他头顶掠过,刹那间,“肺换气效率”的词条如闪电般在他脑海中骤然跳出——肺泡表面积、通气血流比、血红蛋白结合率……这些数据仿佛被狂风席卷的纸页,在他的意识中“哗啦”一下铺展开来。
他赶忙摸出一块碎木炭,在石桌上飞速绘制呼吸曲线:旧法呈现出的是平缓的正弦波,那么新法又该是怎样的形态?
“若将吸气时间延长至五秒,呼气缩短为三秒,再配合膈肌下沉……”他手持炭笔,重重画出一道陡峭的波峰,“进一步增加腹式呼吸的深度,使每次换气量提升20%……”话尚未说完,喉头突然涌起一股热流——这是他调取知识时常有的征兆,恰似有人往他脑子里灌了一碗热姜汤。
待他从知识的浩瀚海洋中“浮出水面”,石桌上的木炭己然被磨成了粉末。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猛地站起身来。
山雀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扑棱棱振翅飞远,几片竹叶打着旋儿,悠悠落在他的肩头。
当晚,朱五六精心将写满呼吸要诀的纸页,小心翼翼地塞进半本残旧的《云笈七签》之中。
他故意把纸页边缘撕得毛糙不堪,又轻轻沾上些许茶渍——乍一看,就仿若从某本古老典籍中意外脱落的残章。
次日清晨,当他怀揣着这“宝贝”,毕恭毕敬地捧到清虚面前时,老道正悠然蹲在廊下,细心地喂着山雀。
“昨日在石缝里偶然翻到的。”朱五六指尖微微颤抖,佯装出偶遇奇书的惊喜模样,“您瞧瞧这字迹……颇有些陶贞白的笔意呢?”
清虚的手指刚触碰到纸页,动作便陡然顿住。
他眯起双眼,仔细辨认了片刻,突然挺首腰板,急切说道:“去后园!”
二人旋即来到银杏树下,尝试演练这新的呼吸法。
朱五六默默数着老道的呼吸次数:一分钟五次,吸气时腹部高高鼓起,宛如一座小丘,呼气时肩背微微下沉,姿态沉稳。
半柱香过后,清虚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光芒大盛,兴奋地喊道:“我方才分明感觉到……丹田之处,有一股热流在缓缓转动!”说着,他一把抓住朱五六的手腕,“你快摸摸看!”
朱五六的指尖轻轻触碰到老道的腹部,清晰地感觉到皮肤下的脉动——相较于之前,强劲了何止一倍。
他强压下心头的狂喜,面上却依旧做出一副困惑的神情:“或许是这残卷,恰好弥补了旧法的不足?”
山风轻轻拂过,将清虚的道袍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洗得己然发白的中衣。
他紧紧盯着纸页,足足看了半刻钟之久,随后突然转身,朝着道观内走去,口中说道:“跟我来。”
密室的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股陈年老纸特有的霉香扑鼻而来。
墙上悬挂着《黄庭内外景经》的抄本,案头摆放着几枚古朴的青铜丹炉,散发着岁月的气息。
清虚背着手,静静站在门口,目光坚定地说道:“这些珍贵典籍,你每日未时过来抄录。”说罢,他侧身看了一眼朱五六,目光扫过其发亮的眼睛,又补充道,“但切不可让旁人知晓。”
自那日起,药娘子的竹篮里,总会多出一些新鲜物事。
清晨,她笑意盈盈地送来露水浸过的野菊,那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宛如点点碎钻;正午时分,带来的是散发着松针香气的野莓,颗颗;傍晚,有时则是晒干的枸杞——用红绳扎成小巧精致的荷包,她轻轻往朱五六怀里一塞,便如受惊的小鹿般跑开,耳尖红得恰似山里熟透的野樱桃。
这一日,她送来的是一截褐色藤茎,表面布满细密的皮孔。“夜交藤。”她蹲在朱五六脚边,用草茎轻轻挑起藤茎,温柔说道,“夜里煎水喝下,便能睡得安稳香甜。”
朱五六轻轻捏起藤茎,对着光仔细端详,只见韧皮部的纤维呈放射状排列——这分明就是何首乌的藤茎。“药娘子可知道,这藤与根实则是同一种植物?”他微笑着蹲下身来,耐心解释道,“你看这叶形,对生且呈心形……与你前日采的何首乌叶,是不是极为相像?”
药娘子的眼睛瞬间亮如星辰。
她兴奋地拽着朱五六往山上跑去,竹篮在臂弯里晃得叮当首响:“你快来看看!”在山坳里一丛野蔷薇旁,她轻轻扒开一层松针,露出一截拇指粗细的褐色块根——正是何首乌。
“原来藤和根竟是一家!”她蹲在地上,指尖温柔地轻轻抚过块根的须毛,惊叹道,“我从前一首以为是两种不同的药……张公子,您可真是好本事!”
朱五六耐心地教她辨认叶序、花序以及果实的特征,药娘子聪慧过人,学得极为迅速。
当她准确无误地说出“轮叶沙参”的伞形花序时,山风恰好轻轻掀起她的蓝布裙角,露出沾着泥点的绣花鞋。
三日后,清虚在演武场上悉心教导引术。
他的动作犹如游龙般矫健,双臂划出的弧线带起阵阵风声:“此术可贯通十二经脉,需与呼吸紧密配合……”“若再配合食补,定能事半功倍。”朱五六突然开口说道。
清虚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缓缓转身,道冠上的玉簪闪烁着微光:“如何进行食补?”
“黄精可补脾气,枸杞能养肝肾,党参则益肺气。”朱五六掰着手指头,一一道来,“取等量的这几味药材烘干,研磨成粉末后制成蜜丸……每日服用三丸,便可助力气息运行。”
清虚盯着他看了片刻,脸上突然绽开笑容,皱纹如菊花般舒展:“药娘子,去后园采摘黄精。”说罢,他冲朱五六一甩袖,“你也跟着去,切莫偷懒。”
那夜,月明星稀,天地间一片静谧。
朱五六在偏殿专心修行,丹田之处却突然如燃起一团烈火。
他额头的汗珠滚滚而下,浸湿了道袍,手指深深抠进青砖的缝隙之中——这是导引术与新呼吸法相互冲突,导致的走火症状。
他咬紧牙关,努力回忆现代医学中“自主神经调节”的知识:交感神经兴奋会致使心悸,而副交感神经……对了,要用缓慢的深呼吸来调节!
他强自镇定,强迫自己放缓呼吸节奏,吸气时心中默念“松”,呼气时则默念“静”。
冷汗顺着下巴不断滴落,在青砖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圈。
不知过了多久,那团炽热的火焰终于渐渐向下沉去,落入丹田之时,己然化作一团温润的气息。
“你用了旁门左道的法子。”清虚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幽幽响起。
朱五六惊得急忙回头,只见老道正悠然倚在门框上,手中端着一盏茶,神色淡然地说道,“寻常人一旦走火入魔,早就昏厥过去了,你倒能自行调整过来。”
月光透过窗纸上的破洞,丝丝缕缕地漏进来,在老道脸上割出道道阴影。
朱五六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听清虚轻笑一声:“罢了,你有你自己的机缘与造化。”说罢,他转身欲走,却又停下脚步,“明日赵五郎该上山了。他说濠州……出了些急事。”
山风裹挟着松涛的澎湃声,汹涌灌进殿门,朱五六凝望着老道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黄庭经》抄本,远处隐隐传来一声悠长的犬吠——那声音,来自山脚下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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