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过谢宅雕花窗棂时，谢淮的指节正抵着母亲笔记本的最后一页。
水晶吊灯在头顶投下暖黄光晕，将纸页边缘镀出金边。
他翻页的动作极慢，像在触碰某种易碎的文物——首到视线扫过某行钢笔字，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
“叶川不该再插手基金会的事，否则后果自负。”
墨迹己有些发淡，却依然能辨认出是母亲惯用的小楷。
谢淮的拇指轻轻抚过字迹，指腹触到纸张细微的凹凸，那是当年笔尖用力时留下的压痕。
他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暴雨夜，母亲蹲在他房门口，用同样的力道给他写退烧药的剂量说明——那时她发梢滴着水，却笑着说“淮淮别怕，妈妈在”。
书桌上的台灯突然闪了闪，投下的阴影里，他看见自己握笔记本的手在抖。
原来母亲早就在挣扎，在权衡，在黑暗里独自对抗着他后来才看清的泥潭。
他想起上个月整理母亲遗物时，在旧衣柜最深处找到的基金会账目复印件，想起叶川每次提到“谢太太”时眼里闪过的慌乱——原来所有线索早就在那里，只是他从前被仇恨蒙住了眼。
“谢淮？”
楼梯传来脚步声，宋暖端着热牛奶推门进来。
她发梢沾着点水汽，应该是刚去阳台收了晾晒的枕套。
谢淮迅速合起笔记本，却没来得及掩饰眼底翻涌的情绪。
宋暖脚步顿住，牛奶杯在木桌上轻响一声：“怎么了？”
“没事。”他伸手拉她坐在腿上，下巴抵着她发顶，声音闷得像浸了水，“就是突然很想我妈。”
宋暖没说话，只是反手搂住他后颈。
她能感觉到他心跳得很快，一下一下撞着她掌心，像困在笼里的兽。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时，宋暖正替谢淮理平皱起的衬衫领口。
屏幕亮着，匿名号码发来的短信刺得她眉心一跳：“你想知道谢淮母亲真正的死因吗？今晚十点，老城区废弃医院见。”
她指尖微微发颤，牛奶杯的余温透过掌心传来。
谢淮的呼吸扫过她耳后，带着点灼热的痒：“谁的短信？”
“垃圾短信吧。”宋暖迅速锁了屏幕，转身时刻意放轻语气，“可能又是卖保险的。”
谢淮没追问，却在她去洗手间时，目光不动声色扫过茶几上的手机。
他记得宋暖从前从不锁屏，记得她每次收到骚扰短信都会皱着鼻子念给他听——她在隐瞒。
九点五十分，谢淮站在二楼走廊，看着宋暖换了件深色风衣，拿上伞轻手轻脚出了门。
玄关的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次第亮起，又随着门闭合次第熄灭。
他摸出手机拨通吴秘书电话时，指节捏得发白：“调别墅监控，查宋小姐去了哪里。”
二十分钟后，吴秘书的电话打回来：“谢总，宋小姐的定位在城南老城区，废弃的同仁医院。”
谢淮的瞳孔骤缩。
他抓起车钥匙冲下楼时，玄关的伞架上少了那把墨绿格子伞——那是他去年在苏州给她买的，她总说伞骨结实。
雨丝在车灯前织成雾。
谢淮踩油门的脚重得像灌了铅，导航提示“前方五百米到达目的地”时，他看见同仁医院斑驳的外墙在雨幕里若隐若现。
铁门半开着，生锈的链条垂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宋暖走进大厅时，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她摸出手机照亮，地砖裂缝里长着墨绿色的苔藓，天花板掉了大半墙皮，露出发黑的水泥。
正犹豫着往哪边走，阴影里突然走出个穿藏青外套的身影。
“宋小姐。”
刘阿姨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旧磁带。
她鬓角沾着雨珠，手里攥着个塑料文件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宋暖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记得刘阿姨在谢家做了二十年，母亲去世后，是她每天变着花样给谢淮煮小米粥；是她在谢淮发病时，悄悄把所有尖锐物品收进阁楼；是她上个月还说“小淮现在有你陪着，我这把老骨头也该退休了”。
“谢太太当年……查出了基金会的账目问题。”刘阿姨的声音在发抖，“她要揭发叶川，说不能让那些钱继续沾血。可就在她准备去警局的前夜……”她喉结动了动，“她失踪了。”
“你说什么？”宋暖的指尖掐进掌心，“不是车祸？”
“车祸是伪造的。”刘阿姨打开文件袋，抽出一叠泛黄的照片，“这是谢太太失踪前三天，在地下车库被人跟踪的监控截图。这是她最后打给我的电话录音……”
“够了。”
破门声惊得照片散落一地。
谢淮站在门口，雨水顺着发梢滴在地面，在青灰色地砖上晕开深色的痕。
他的白衬衫贴在背上，眉峰紧拧成刀，却在看见宋暖的瞬间软了下来。
他大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像要把她整个人烙进骨血里：“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宋暖抬头，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色里，有簇极亮的火。
雨丝从破窗飘进来，打湿她鬓角，却怎么也浇不灭那簇火。
刘阿姨蹲下身捡照片，老花镜滑到鼻尖：“小淮，这些是你妈妈……”
“我知道。”谢淮弯腰替宋暖理了理被雨打湿的刘海，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我都知道了。”
回程的车上，雨刮器来回摆动。
宋暖靠在他肩上，能听见他心跳逐渐平缓下来。
路过便利店时，他突然刹了车：“等我两分钟。”
再上车时，他手里多了杯热可可，杯身还凝着水珠：“刚才看你手凉。”
宋暖喝了一口，甜腻的巧克力味漫开。
她望着他被雨洗得发亮的侧脸，轻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谢淮把车开上主路，路灯在他眼底投下流动的光：“有些事，该清算了。”
凌晨两点，谢宅书房的灯还亮着。
谢淮拨通陆律师电话时，窗外的雨还在下。
他望着书桌上摊开的笔记本，母亲的字迹与刘阿姨给的照片重叠在一起，像一幅终于拼完整的拼图。
“陆叔，明天把财务团队和审计部的人都叫过来。”他的指节叩了叩桌面，目光落在笔记本最后一页，“另外……启动‘曙光计划’。”
夜色中，谢氏集团顶楼的灯光彻夜未熄。
某个被尘封十年的计划，正随着雨声，悄然撕开一道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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